风雪已经停了两天，但气温一直没有上升，外面的积雪也没有半点融化的迹象。
苏舒在寝室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两天。恐怖的影像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扭曲的肢体与利齿在梦中追逐着他，击碎脆弱的门窗，挤进狭小的空间中，把一切撕成哀嚎尖叫的碎片。
两天来，几乎没有能超过两个小时的睡眠，或许在恐惧和困倦的双重作用下，开始有幻听出现在耳边，有时像走廊和窗外有什么人在呼唤，也有时像是室友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整栋楼在半梦半醒时恢复了开学时的模样，模糊的声音编织出毛骨悚然的虚假喧闹感。意识模糊中下意识想要大声回应，幸亏每次话到嘴边又被残存的理智拉回。
在恍惚间，远处有什么东西触动了意识，模模糊糊，在繁复的幻觉中并不明显。
接着又是几个物体撞进了意识能感知的范围，它们保持着不快不慢的移动速度，从接近感知极限的地方擦过。
注意力下意识地往那边集中，那些“物体”的形态变得略微清晰了些，能勉强分辨出是直立的人形，沿着寝室楼间的主干道向着这边走来。
未得到充分休息的大脑还在隐隐胀痛，只能勉强提起一点精神来关注他们——至少“看起来”可以称作是“他们”，稳健的步伐富有规律感，形体也没有让人本能地感到不适。
随着他们的接近，轮廓逐渐清晰，显现出明显的人形轮廓，背着模糊的块状物，已经从园区主干道走到了校区与园区间的马路上。
忍着脑壳里的刺痛，扒开窗帘一角，在模糊的玻璃上擦出一小块。
不甚清晰的视野中，几个军绿色的小块在被大雪抹去了边界的道路上缓缓移动，有着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活力。
苏舒打开了窗户想看得更清晰些，昏暗的天空下，依稀能看出迷彩的军装。那是一支五人的队伍，背着军用包在雪地中跋涉。他们手里拿着枪——至少在苏舒看来此时他们双手拿着的黑色物体最可能也最好是枪械——无声地行动着。要不是奇异的感知，绝无发现他们到来的可能。
这就是最希望看到的人了。虽然有想过在空军来过后，地面上的后续人员迟早会到，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可能是已经了解状况，但暂时没有能完全无声进入市区的车辆，他们徒步跋涉，从不知多远的地方背着包裹一步步踏进无声的雪域，奇迹般地避开了“它们”，来到了城市深处。
齐踝深的雪中，小队不快却坚定地前行着，沉稳的步伐令人心安。
如果这只是普通的天灾，那么按理来说应该大声求援，但是现在不是该发出声响的时候，他可不想再引来那些扭曲的事物。
情急之下，衣柜里剩下的一件黄色T恤被翻了出来，苏舒推开玻璃窗，在窗口挥舞，希望队伍里有人能注意到这边。
但小队的任务似乎并不是救援，他们目标明确地沿着道路直行，没有半点观察四周的举动，甚至偶尔的左顾右盼都没有。绿色的身影在视线中越来越远，在感知中也逐渐模糊，任由苏舒挥到手酸也没有半点用。
小队逐渐远去，身形在昏暗中再次模糊，感知都只能触及队伍最后的两人。希望、焦急和紧张的情绪，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最后两人的身上。异变的精神高度的集中下似乎能“触碰”到他们，就像掉下悬崖的人竭力伸长手臂去抓住伸出的一截树枝，激烈的情绪搅动着未知的事物，达到了某种难以言明的界限，水下无声有力的暗流突破了平静的液面，在表层漾开一圈波纹。
精神的“指尖”激起扰动，勉强地在队伍最后的一人耳后轻轻扫过，在苏舒精神的感知中像羽毛拨过的力度，轻微到不易察觉。
就在苏舒以为毫无作用时，队伍最后一位猛地捂住脑袋，踉跄了几步，没有四处张望，第一时间伸手向前拍了拍前面一位的肩膀，前一位又轻拍更前一位。整个队伍就这样停了下来，向中间的人靠拢低头，围成了一团，看起来像是交流了一会。
说是“交流”，也只是苏舒隔着可望而不可即距离的一厢情愿的猜想罢了。
大团白色背景中，重影与白光严重地干扰了视觉，越是努力观察，不适与模糊感越是强烈。
沉默的十几秒，获救的希望与不能出声的纠结在心里涌动。苏舒有些焦急地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更努力地挥舞着T恤。
出乎意料的是，那一圈人不但没有四处观察，甚至还低着头重新排成了一队，加快步伐向原方向走去，似乎刻意在避免四处张望。
一脸崩溃的苏舒挥舞着T恤，直到几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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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退潮后留下的并不是绝望，而是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疲惫。让人想起在某一场痛苦的考试后的体验，甚至没有对答案的心思，只想原地趴下直到地老天荒。
但还不止如此。
一种在前苏舒半段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混沌模糊的异物感从眶后和内眦蔓延开来，向枕部蠕行爬动，在人类贫瘠的想象中以野蛮的势态穿过大脑的每一个沟和回，又在颅底变为一种诡异的麻木感和刺痛。
这是新生的“肢体”感到了“酸痛”。
苏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理解到这种感觉的意义的，就像人生来就知道过伸的关节会疼痛、长跑后的双腿会又酸又麻。
这劳累的“肢体”蜷曲起来，缩在身边不到一根晾衣杆长度的范围。
这收缩使得它的感觉更为清晰离奇，在脑海中描绘出从未体验过的奇诡空间感。精细杂乱的信息充斥脑海，甚至能“看到”背后鞋架下藏匿了半年的遗失饭卡正压在几根脱落的头发上。
无数的信息倾泻而下，把仅剩的几个念头冲得七零八落，意识不堪重负地崩溃瓦解，带着求救未果的不甘、对全新感官的惊奇和对前途的迷茫陷入了黑暗的沉睡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