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笙歌,千杯入喉,餐桌风雨几番,扶墙出门,吐得像个受了惩罚的小孩,眼泪鼻涕一并流出,有些还会钻进口中,这些就是我对那时候宴会的记忆了。若不是每次布都都会送来一盏清茶解酒,恐怕我早就命丧马厩了。”我和丰聪耳神子聊到宴会时,她大笑着回答,但是语气中却满满的都是回忆的苦涩,身为国家中众望所归的“圣德太子”,应酬自然不会少,“不过现在想想,当时除了屠自古和布都,我身边的豪族们都只是想看酒量不行的我的丑态而不是想和我一起喝酒呢。庆幸的是,现在不仅有她们能陪我喝酒,也有灵梦她们能和我一起放肆出丑呢。”
以前我的酒量也很差,每次都会被灌得酩酊大醉,头疼欲裂。即使如此,我也还是会期待宴会的到来。因为我曾有一个我深爱的人能为我解酒,能为我独舞,我能依偎在她的怀中,忘记自己是个妖怪,模模糊糊地听着她唱歌,像个孩子一样安然入睡。
——笔者醉后泣书之文
仲春时期,是这个国家樱花开得最繁盛的季节,而一年一度的赏花大宴自然是上层社会最青睐的活动,因为在他们看来,樱花是这个国家最高尚的花,能在花下宿醉,何尝不是一种奢侈。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过,在散落路边的樱花正被一具刚刚倒下的尸体盖着;他们没有想到过,在花瓶中的一枝樱花正被武士拿来调戏女孩;他们没有想到过,在每一颗开得鲜艳的樱花树下都有一具骸骨正凝视着他们。
天气有些阴沉,晚上看不见月亮,空气有些莫名的燥热,似乎有一场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大雨将要来临。
——
小妖怪换好了衣服,跟着幽子,二人借着灯笼并肩同行在宽阔的走廊,杜鹃惨寰的叫声不禁让小妖怪打了个哆嗦。小妖怪并不是没听过杜鹃的叫声,但是这个西行府的杜鹃似乎是怀着冤屈恨意,一声比一声让人胆寒。
“是杜鹃的哀鸣呢。”在小妖怪受惊时,幽子淡淡地飘出一句,“是不是有什么冤屈呢。”
“不过是一只鸟而已,有什么冤屈不冤屈的。”小妖怪装作满不在乎地回答,“倒是我,被你关在这里,还得参加人类的晚宴,作为一个妖怪,我的冤屈也不小。”
“哦?紫小姐你不知道关于杜鹃的故事吗”幽子虽然语气很惊讶,但她那“早就料到了”的表情十分刺眼,“在大唐有个叫李商隐的诗人曾写过一句‘望帝春心托杜鹃’的名句,意思是蜀国古帝,望帝,在隐居后被自己的知己霸占了妻子,生前每日悲愤、哀泣,死后化作杜鹃,将自己的心情用啼叫传达给人民,日夜不断,直到口中流血。”
“原来,只是一只鸟,也有如此悲惨的故事吗?”小妖怪紧紧地抿着嘴,思绪又回到了不久前的自己,想起了那个梦,“或许他们的灵魂还在我的体内,也像杜鹃一样,日夜唉叹。”
幽子注意到了小妖怪的神情,用手戳了下小妖怪的脸颊,说:“你为什么总是一副悲伤的表情呢,这只是个传说,传说啦,不用太在意啦。”
冰冰凉凉的指尖唤回了小妖怪的思绪,小妖怪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没说什么。
忽然,八丈太鼓和榉木间的碰撞,响彻暗天,让躲在角落的妖怪不寒而栗;普化宗的虚无僧们吹奏着尺八,其音环绕着整个西行府,没有一处不能听见。除此之外还有从唐朝传过来的仿制的声如洪钟的“大圣遗音”和缠绵如丝的乐琵琶。整个西行府仿佛都快被超度了。听到了音乐。幽子打量了下小妖怪,说:“紫小姐你的头发有些乱,还是让我帮你梳梳吧,一会儿这场一年一度的晚宴就要开始了。”话刚说完,幽子牵着小妖怪眼来到了凼洗间。
“明明刚刚才逼着我去梳洗了一番,怎么又让我去,我的头发有这么乱吗?”小妖怪无奈地坐在铜镜前,缠弄着发稍,发着牢骚。
幽子拿起木梳子,左手捻起少许水,抹在小妖怪的长发上,就像是善于纺织的织女,梳理头发十分细腻,又十分迅速。
“身为大小姐也会做这些活吗?”小妖怪看着铜镜反射的幽子,有些惊讶。
“虽然我身为一家之主,但是我以前也是会悄悄地帮佣人的小孩子梳头的哦。”幽子平静地笑着,此时此刻,小妖怪仿佛就是她所说的孩子,“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不过孩子们可没有大人那么迂腐。”
“那这些孩子可真是幸福。”小妖怪冷笑了一声,不是笑幽子,而是笑这人类的规矩,“不过,我挺好奇开这次晚宴是为了什么。”
幽子眼中却闪过一丝哀伤,将头扭到一边,没让小妖怪察觉,提前结束了手中的活:“好了,差不多该去了,你听外面的乐声。”陶钟浑雄的声音从音乐中脱颖而出,响彻了周围的一切,同时也意味着晚宴在两刻钟后即将开始。小妖怪虽然察觉到不对,不过也没多言,跟着幽子出了房间。
路上没有遇到法师,仆人也是稀稀疏疏的几个,可能其他人都去筹办宴会了。小妖怪也想就这样偷偷溜走,但是之前小妖怪就观察过可以攀爬的墙壁和各个出入口,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在不久前装修时涂抹的墙灰里混上了被烧成灰的退妖符,各个门口也都挂上了驱妖铃。小妖怪很无奈,明明都是为了防止妖怪进来的措施,结果成了自己无法出去的障碍。二十分钟后,她们终于来到了正殿。正殿很宽阔,且比其他的建筑都要高,内部里设有宾客和主人的席位,对着正西方向架有一座高台;白色的绳子缠绕在梁柱之间,高台的两侧摆着各式各样的花,其中最多的当属樱花。
震耳欲聋的音乐环绕着大厅,还未开始饮酒,人们便开始吟诗答辩,打呼什么“西行之诗,万古传颂”之类的话,每人独占一桌,独坐一席,嘴便成了沟通他们的唯一途径。见幽子驾到,他们赶紧收拢嘴,摆好姿势,架势十分严肃,但是嘴角那一抹微妙的笑还是被小妖怪察觉到了。
“参见西行大小姐。”众人齐声喊道,声音甚至盖过了乐音。
在被灯光照得一览无余的房间里,小妖怪这才看清幽子的和服。依旧是以青蓝色的布料为底,不过边角以及腰身上的紫色相比之前而言很淡,胸襟前别上了一朵樱花,袖口处加上了白色的花边,背上一朵开得正艳的樱花占据了几乎整个背部。
“众友免礼,随性而行即可。”此时,幽子的脸色十分平静,平静得有些过了头。但是小妖怪看到了她眼中充斥的恐惧。听完幽子的话,众人才放松下来,又开始了之前未结束的话题。幽子穿过他们,坐在了属于地主的位置,招呼着佣人再搬来一套用具,让小妖怪坐在自己身边。小妖怪有些不知所措地坐下,毕竟是第一次来到人类的宴会,可不知道什么礼节,况且在座的也有一些穿着道服的神官正紧盯着自己。幸好幽子轻轻握着两下小妖怪的手,示意小妖怪安心。不久后,音乐停了,喧闹的宾客们也渐渐关上了话匣子;期间,时不时有人来问候幽子,话语间虽然亲切,但幽子流露出的恐惧和宾客脸上莫名的笑让小妖怪感到诧异。
待一切归于寂静,一位老者出现在了高台中间,向幽子颔首,从怀中掏出一卷宗文,用古语念了起来。小妖怪自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转头看向幽子,幽子眼中流露出的悲伤一览无余;又看向众宾客,宾客们有的在互相私语,有的在闭眼聆听,有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却充满了呆滞,有的是不是扭过头窥视幽子。总之,只有少数人表现出此刻应该表现的样子。
呵!可真是随性而行。
不过幽子似乎并不在意,因为她已全身心投入到了自己的悲伤中。待到老者念完,换回平时的语言,向幽子行了礼后退了下去。幽子见状,再一次站了起来,向众人鞠完九十度躬后,中气十足地宣布:“悼文念罢,悲不曾改,请诸位畅酌觞,以慰逝者生前之喜。”
众人听后,齐声喊道:“当是也。”
不过小妖怪自始至终一句都没听懂便是了。众人向幽子一齐举杯敬酒,幽子回敬,小妖怪也笨拙地模仿,一口将一杯白酒饮下。
“咳咳——”刺鼻的酒精味,辛辣的口感,发热的喉咙,舌尖的刺痛。小妖怪差点吐了出来,因为此前从没喝过这么涩口的酒。有不少比较年轻的宾客也脸色大变,但是还是强饮了下去。小妖怪缓过神来,本来想看幽子也出这种笑话,不过幽子的脸上就像是秋天的湖泊一样平静似镜。小妖怪稳住身子,将身体斜向幽子,对她耳语:“你不感到想吐吗,喝这种酒?”
幽子微微一笑,反过来在小妖怪耳边说:“的确很难喝,不过我得忍住。”
小妖怪摇摇头,不能理解,又问:“你看起来不过15岁吧,喝这种烈酒没问题吗?”
“这是身为西行家大小姐的职责之一啊,陪客人喝酒又不能失态。”幽子淡淡地回应。
这时有四个男人上前来,向幽子敬酒,幽子稍挽起袖子,从酒壶中连倒四杯,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笑容从未有过动摇。
“真是个有趣的人类。”小妖怪又试着抿了一口看似清澈的酒,但其口感依旧不像是看似这么单纯,“人类是找罪受吗,竟然发明这种毒药。”
正当众人酒意酣畅时,一个仆人脸色惊恐地跑到幽子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些什么,还未等仆人说完,几个武士已破门而入,领头的一个身着黑色盔甲的武士大声呵道:“逢坂将军前来凭吊西行旅人。”乐声戛然而止,热闹的宴会瞬间变得死寂。
众人闻声望去,脸上无一不露出恐慌,急忙甩开酒杯,接连摆出跪姿叩首。幽子倒不疾不徐,饮尽最后一杯酒,理整齐身上的褶皱,缓缓起身,凝视着门口,眼中充满了锐利,很明显对此人的无礼之举很是不爽。一位身材魁梧高大,身披似被血染红的红盔武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胄甲之间互相摩擦的声音回荡在宽阔的大殿,这个男人或许正如他头盔的狼头一样,无法让人接近。
空气中弥漫着压力,小妖怪明显可以感受出来,这个被称为“将军”的人对在场的所有人而言一定是个既害怕又不得不依靠的存在。仆人送来一套餐桌,唯唯诺诺地放在将军面前,将军摘下了遮住面容的头盔,头盔下的那张脸也不可说不吓人。脸上四道深深的刀痕是他的功绩;两眼虽然还在,但左眼已经黯淡无光,不再能看到光明;黝黑的脸庞如同被斧削过一般棱角分明,看样子十分刚毅而且沧桑。他训斥了下属的鲁莽,并向幽子行了一个标准的武士礼:“闻令尊忌日,不速而来,实感抱歉,但令尊曾于我有恩,不可不来。”随后一个手势,他的手下们迅速退出大殿,轻轻关上了大门。
众宾客缓缓抬起头,见状纷纷向将军进酒。将军眉头一皱,锐利的眼神扫遍众人,用浑雄的声音呵道:“我来是为了西行大小姐,和你们有何关系!”
“不愧是武人,说话都这么直接。”小妖怪有些佩服这个将军,毕竟在座的也有一部分是地位比较显赫的贵族和政客。
一个洞若观火的贵族,借着酒劲,进一步问:“那将军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凭吊吧?”他指向将军腰间的玉佩,眼神不自觉得明亮了几分。
“既然有人提出来了,那么我就直说了。”将军微恼,但看到幽子半天未出声,还是忍了下来,“不过我得先向西行大小姐道歉。我和我的手下都是粗人,今天有些驳了你的面子,望海涵。”说完举起酒杯,走向幽子,身体微欠,显得十分恭敬。
幽子向自己的杯中斟了一杯,向着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将军,高举酒杯,眼睛微眯,脸上喝了酒后的红晕在华灯的照耀下似乎多了几分妩媚:“将军不必如此。”
二人豪爽地喝过一杯后,将军坐回原位,幽子问道:“将军刚刚说还有其他事,那是何事?”
小妖怪察觉到这位将军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将军又饮一杯,将玉佩放在案上,低沉着头,说:“最近我国与邻国战事紧张,他们提出了一个条件,可以让百姓少受战争之苦。”
他又喝了一杯。“他们想让和兴公主嫁过去联姻。”
又是一杯。“但是国主不想让公主去受敌军的苦,又听闻西行家大小姐年轻貌美。”
幽子和将军一齐饮了一杯,幽子示意将军停下,将军也没能坚持下去,只是无声却又在期待什么地看着幽子。众宾客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齐刷刷地看着幽子。半晌后,幽子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小妖怪将她的酒杯夺过去,才扯着嗓子,苦笑着开口:“国主之命,不可违。”
将军将腰间的佩剑连鞘取出,几大步跃到幽子面前,半膝跪下,奉上宝剑,低着头,不敢与幽子视线对上,:“对不起,明明尊上对我恩重如山,我又身为将军,却在这种时候无能为力,以死谢罪也不足惜。”
小妖怪很愤怒,尽管不能完全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小妖怪明白,幽子被害了。幽子拿起剑,手有些抖,剑几乎有幽子身高一般长,可能还有些重。她将刀抽出,手指轻轻划过刀刃,竟然划破了手指,幽子笑笑,将剑收进鞘中,重重地拍在桌上,看得出来她身体已经醉了,但她的眼神却没有迷离过。
“将军何出此言,若不是将军扶持吾等早就落败了,若将军不能释怀,我先将此剑收下,等我回乡,再亲手斩掉将军,可以吗?”凡是明白些事理的,都明白,幽子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幽子补上一句:“只希望将军能在国主面前进言几句,请给我一年时间,不,半年就好,我需要一些时间去慢慢告别。”
“各位,不要沮丧如此,逝者见到我等如此丧家犬样,不会嘲笑我们吗?请不要为这种小事而意兴阑珊,尽情地喝吧!音乐啊,不要停下来。”可能是醉了,幽子说话也是半文言半白话地说了。
音乐照样地演奏,月亮照样地凝视着大地,不同的是,有一位将军突然参加了宴会,宾客们饮酒的姿势收敛的几分,幽子喝酒的势头更加迅猛了些,小妖怪拦酒的力度更大了点,没人再来向幽子敬酒,如此而已。
——
宾客们先后向幽子告别,幽子一一起身行别礼,小妖怪在一旁扶着幽子,生怕她直接倒下。
“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关心这个人类?”小妖怪自己都很惊讶,但即使意识到了奇怪的地方,小妖怪也不想离开幽子半步。幽子突然抓紧小妖怪,满身的酒气扑面而来,小妖怪一惊,想推开幽子,结果因为自己也被迫喝了不少酒,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呐,紫小姐,”幽子几乎零距离地靠近小妖怪的脸庞,喘着粗气,不顾形象地抓着小妖怪,“我有点想吐,能扶我出去吗。”
逢坂将军看见幽子已经醉得不成样子,走过来想搭把手,结果被小妖怪一把甩开。“幽子小姐她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将军沉默一阵,行了别礼,走之前向小妖怪说明了他的佩剑隐含的作用:“这把剑名为楼观,十分锋利,斩不断的东西几乎不存在,但是这不是它的主要作用。它原本是妖怪所用,所以剑身很长,而且它能斩断灵魂与现世的界限,甚至让灵魂直接超度。”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小妖怪不耐烦地问。
将军披上披风,叹息一声,看着幽子难过的脸,双拳握紧,向小妖怪跪下,用从未表现过的姿态请求小妖怪:“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将这把剑保存好,如果以后西行小姐在那边过得很痛苦,我希望你能用这把剑杀死我。”
小妖怪没有回答,将头扭到一边,一手将沉重的剑提起,一手扶着幽子慢慢走出了大殿。
音乐声也走出了大殿,不曾像唐诗中写的余音绕梁,一旦结束,便不再回来。
穿过寂静的小院,竹觅与苔石的撞击声始终不曾断过,伴随着一人一妖的脚步,在院中不停地回转。在大吐一番后,幽子也清醒了几分,不过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抱紧小妖怪的左臂;小妖怪也醉得不轻,脑中一顿晕眩,光是将幽子扶着就已经十分吃力了。清醒了的幽子见状,反过来将小妖怪扶到墙边靠墙躺着,从茶室端来两盏清茶,喝玩一杯后,向仆人要了灯笼,向着西行府深处走去。
没过一会儿,一个喝醉的仆人踢到了木桩,大声叫唤起来将小妖怪吵醒。小妖怪起身,稳住身子,看到了面前准备好的茶水,又不见幽子,心中生疑,将剑提起,又感无力,丢剑,利用幽子灵魂的气味和妖怪的身体素质,很快追踪到了幽子。
幽子摇摇晃晃地走着,但还是尽力没有摔倒。她将灯笼吹灭,放在一旁,走下了台阶,换上了木屐,更加急促又笨拙地走了起来。这个区域很安静,风儿都不曾进入这里,只有月光,竹影,樱瓣,草茵,寻觅着光的飞蛾,隐藏在暗的蝴蝶,一人,一妖,一小路而已。
她来到了一座独立的唐式大房,透过纸窗可以见到里面隐约有许多蜡烛在燃烧。幽子将身上的尘土拍去,双手合十,看着十分虔诚地念叨了几句,随后慢慢地打开了门扉,进去后又关上了它。小妖怪没有任何声响地走到门前,门上写着四个气势磅礴的汉字,但是小妖怪不识字。不再过多理会,小妖怪将门推开一道缝,窥视着里面。
昏暗的烛光只照亮了屋子的一端,一块块灵牌正立在供桌上,然而最突兀且显眼的便是最中间一块单独立着的灵牌,虽然不符合放置牌位的规矩,但足以看出拜访它的人是想将灵牌的主人置于最高的位置,甚至不顾规矩,将它立于祖先之上。蜡烛静静的燃烧着,幽子在黑暗中缓慢前进着,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对她而言仿佛就像登月一般难以到达。
“父亲......”好不容易到了灵位们前面,幽子在昏暗中呢喃道,然后猛地跪在了坚硬的地板上,无视了不远处的软垫“又到了您的忌日呢。”
小妖怪在门外,看不见幽子的正脸,但是能听到她掩面时嗓子的哽咽和在空荡的大房里的啜泣声。
“您生前的好友们又来为您吊唁了呢,但是他们脸上挂着的笑容让我怀疑,他们真的是来哀悼您的吗?”
“您生前是名满天下的歌圣,不仅让西行家发扬光大,更让樱花举国闻名,在此之前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西行家与樱花之美。只是因为您是歌圣,它们才会飞升。”
“我是您的女儿,而您为了赏最美的樱花,却染上怪病,在半道上去世,留下十二岁的我打理整个西行家。我不怨您,因为我也想继承您的意志,将西行家继续维持下去,但是看到您生前所谓的挚友笑容满面地向我表达哀悼,又听见一位从未谋面的大人向我问起婚嫁之事后,我越来越搞不清楚,我究竟守护的是您珍惜的西行家和樱花还是这个‘西行歌圣的女儿’的名号。”
“仆人们对我唯唯诺诺,是因为我是‘西行家的大小姐’;客人们对我尊重,是因为我是‘西行家的大小姐’;大人物们之所以青睐我,不仅是我的皮囊,也是因为我是‘西行家的大小姐’。”
“父亲大人啊,我痛苦的是,我从未被当作‘西行幽子’啊!”
“不久后,我将离开西行家,去为您曾经讴歌的国主完成联谊的任务,身为‘大小姐’我义不容辞,可身为‘幽子’我又为何要去嫁个一个我不曾谋面的人呢。”
说到这,小妖怪不禁心头一紧,用力扣着门框,咬紧牙关,胸口像被堵了一块巨石。“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不是‘我认为应该这么做’才去做,但我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和我一样,不过是在矛盾地活着啊。”
“谁在外面?”或许小妖怪动静太大了,被幽子察觉到了,幽子从悲伤中脱离出来,对门外大呼。
小妖怪没有逃,反而主动地打开了门,欠身道:“醒过来的时候你不在身边,所以我来找你。”
幽子借着昏暗的环境,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留下了泪痕,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出了门。小妖怪抓住了幽子的手,盯着幽子。幽子有些慌乱,用还有些哽咽的声音问:“紫小姐,你难道要吃了我吗?”不过脸上依旧挂着惨淡的微笑。
“我可不愿吃掉现在的你,幽子小姐。”小妖怪腾跃而起,将幽子抱在怀中,稳稳地落在了屋脊上,并将她绅士地放下,“因为你是个值得妖怪尊重的人类。”
虽然有些惊魂未定,不过幽子还是尽力稳住了神态,“或许能被妖怪尊重,我也算活得有价值吧。”
“我尊重你,是因为你是幽子,而不是大小姐。”小妖怪笑了。距离上一次这样真心地笑是多久前了?是和龙一重逢的时候吗?是在黄瓜田里劳作的时候吗?还是得知自己“无罪恶感”体质的时候吗?小妖怪有些不记得了,但是小妖怪知道,现在怀中的少女也和自己一样,想要找回自己的存在。
幽子将双臂搭在小妖怪脖子上,笑靥如刚绽开时的樱花。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妖怪,即使听到了自己的阴暗,也不会抛弃她,因为,正如她现在看到的那样,小妖怪的灵魂依旧是如此清澈透明。
“真羡慕你啊,可以率性而活,紫小姐。”
被人间富饶的灯火抢去风光的月亮,也正将自己的余韵倾斜在小妖怪前进的方向,似乎此刻就连它的心也被俘虏了。
“真希望你能一直这么陪着我,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