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子大人,紫小姐来看望您了。”正在照看西行妖的妖梦见到我,放下了手中的活,立马向那位少女报信。
这颗不再开花的树,怎么也不会想到它早已在我的心里开出了最最残忍的花。
冥界没有时间的概念,但围绕着西行妖的樱花们却也是会花开花败。残花凋零,新蕊又起,时间依然再向前行进,可是我却再也追不上时间的脚步,拷住我脚的是名为回忆的锁链。
天衣无缝的亡灵少女,轻轻推开了门,身着淡蓝青衫,履着木屐,握着散发着妖媚光泽的折扇,一头粉色的头发竟让我感到这周围的樱花都是如此苍白,即使是亡灵,我也依然相信所有见过她的男人无一不会对她倾心。恍惚间,我想起了那一天,也是如此。
我站在院门前,举着阳伞;她站在阶梯上,轻轻挥动折扇。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有些冷淡的声音刺进我的耳膜,本以为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我早已不会感到恐惧,可惜,我错了。
在原地愣住许久,我才从如同被拔掉气管一样干涸的喉管中挤出几个字:“您好,初次见面。”
或许是因为一部分的灵魂未能得到解脱,仍然被囚禁于树根之下,幽幽子偶尔会忘记一切。
她再一次忘记了我。
妖梦扶着她走下台阶,哀伤的表情让我也有些把握不住情绪。她看看我,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尽量不让我看到她的脸,然后冲了出去。
“哦?是一位美丽的小姐啊,真是罕见。”幽幽子向我伸出手,发出邀请。我收起伞,僵硬地抬起手,慢慢放上,幽幽子就像牵着孩子一样,牵着我的手,慢慢进入正厅。
我们下了棋,品了茶,讨论了一些她忘记之前的事。可是这些都无关痛痒,我想要挖掉自己的双眼,摘掉自己的耳朵,因为这些道具实在让我承受了我不愿承受的一切。
“嗯......好慢啊。”幽幽子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我有些惊讶,好慢?什么好慢?是和我一起玩的时候无聊导致时间过得好慢么?
“我记得有一个朋友,是一个妖怪,她明明说好今天要来看我的,可是到现在也没来。可也奇怪,明明是我的朋友,我却忘了她的模样,只记得她叫紫。”
她,还有一个一直不肯忘记的朋友,紫。
——笔者茶后略思之言
幽子用自己整个冬天都必须待在静思间换来了春天时一个礼拜的机会可以和小妖怪一起出门。进入了冬天,小妖怪的睡得更久了,一天甚至只能行动5个小时。于是冬天便平淡无奇地在白雪中的融化中过去了。
又是一个春天,小妖怪与幽子相遇的美丽季节。
“紫,醒醒。”蓝的急促的叫声迫使小妖怪从睡梦中醒来。
“蓝,什么事这么急?”小妖怪也察觉出了蓝的异常情绪,立马起身,直勾勾地盯着蓝。
“西行寺的法僧们都来了,难道我们暴露了?”蓝的眼中充满了恐惧,或许是见识过法僧们的实力,就连说话的时候,蓝说话也带着颤音。
小妖怪不再多语,从容不迫地穿上以前的衣服,将幽子送的锦衣整齐叠好放于床头,又从床下的暗箱中抽出楼观剑,挂于腰间,静静地走出房间。蓝见状也安静下来,跟在紫的身后,十分警觉地环顾着房外。现在正值午时,应该是佣人们用餐的时候,但即使餐厅里起居室较远,但此刻也过分安静了些,这种感觉就像是战争之前两军对峙时的那份肃杀,小妖怪敏锐地感觉到了在自己等待幽子出关时,这座房子外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个佣人的孩子十分急促地在走廊上奔跑,和正好出门的小妖怪撞了个正着。小妖怪快速接住孩子,将她扶正,尽量冷静地问道:“西行府出了什么事,大家,还有幽子都去哪了?”
孩子的眼中流露除了惶恐的情绪,突然,她跪了下来,叩首请求:“求求紫小姐,救救大小姐吧。”
——
“可恶,这群人怎么如此狠毒。”正在赶往中院的小妖怪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怒火。
“紫,你打算怎么办?我们两个一定是打不过他们的。”被小妖怪抱着的蓝忧心忡忡地问着小妖怪,可是此时小妖怪哪还管什么对方有多强。小妖怪的心中唯一在乎,唯一爱着的人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就算自己无能,就算自己弱小,就算自己生而为妖,小妖怪也是有权利去拯救自己想要拯救的人。
佣人的孩子告诉她们,邻国之前的联姻条约只是幌子,这一年里,他们已经暗地里做足了消灭这个国家的准备,就在今天子时,也就是小妖怪睡眠之时,他们发动了战争,幽子也不必再嫁过去了。本来听到这,对于小妖怪而言,都是喜讯,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小妖怪感到胸口像是被利剑撕开一样痛苦。
“西行寺的法师们在今日凌晨来到西行寺,找到了幽子大小姐,我和几个伙伴在静思间外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那个领头的法师说:‘幽子小姐,现在国家即将开战,然西行妖树也即将开放,如果让妖树开放,必将重创我国。在以往的和平年代也就算了,但现在,我们决不能让它开花。’”
幽子说:“那阁下有何妙计,我府绝对全力协助。”
“然后那法师就在幽子小姐耳边说了些什么,幽子小姐听了,很失礼地仰天大笑了一阵,但我听到的笑声绝不是高兴的笑,而是绝望的笑。”
“然后呢!幽子和那个法师还说了什么!”小妖怪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快要迸裂的水坝,只要稍加冲击,自己的灵魂那么就会全面崩塌,但小妖怪必须知道后续。
被小妖怪的杀气吓住的孩子,十分害怕的看着小妖怪,半天才开口:“最......最后幽子小姐说:‘不过是我的贱命而已,你们拿去便是。’”
小妖怪瘫坐到地上,脑袋早已没有任何思绪,直到蓝咬了小妖怪的手后方才清醒过来。来不及说任何话,小妖怪抱起蓝,循着幽子的气息,直奔中院。
——中院
小妖怪悄然越上房脊观察着众僧的,放下蓝,左手攀住屋檐不坠落,右手稳稳握着楼观剑,一旦情况不对,随时可以出鞘。
中院十分开阔,众僧十分奇特地统一穿上了苦行僧的衣履,围坐成圈,每个人双手合十,嘴中重复念叨着大明咒,虽然是白天,但是中院最外围边上却升起了十六根间距相等的火柱,因为火柱过于粗大,每根火柱下面又有两个男佣人帮忙支撑。
人圈中围着的是4位略微壮硕的僧人、一个正握着禅杖口中也在哼着大明咒的老僧以及这次聚会的主角——幽子。
幽子恭敬地坐在一台轿子上,穿着不染一丝灰泥的白素衣,一头亮丽的粉色秀发就这样暴露在众目之中。她闭着眼,像是已经死去一般,只有胸口因呼吸而微微的起伏才让小妖怪知道这并不是一具尸体。
随着禅杖的与地面石砖的碰撞脆响,众僧们停止吟诵,异常整齐地抬头看向中央。
老法师在幽子耳边低语了些什么,幽子也只是点点头,就连眼睛也未睁开。随着老法师的手势,四位僧侣抬起幽子坐着的轿子,其他人纷纷为其让路,并紧随其后。小妖怪跟在队伍后面,两眼死死地盯着队伍前头最显眼的幽子,无数次想要拔刀和法师们死斗,但都被蓝拦了下来。
“让我杀了他们,救下幽子。”
“你想死,我可不想死,就算我们一起上也不可能敌得过他们。”
“你怕死的话就走吧,难得花了一辈子时间有了三条尾巴,怕死也是正常。我自己就足够了。”
“我虽身为妖狐,生性狡猾,但我也知道报答救命之恩,你也不要侮辱我的尊严。”
小妖怪现在对这些并不在乎,小妖怪想做的只有救下幽子,已然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你这样直接上也是送死,不如我们先静观其变,找准机会再下手。”蓝不得不如此劝说。小妖怪清醒了一点,也清楚自己的实力,只好松开剑柄。
——凸骨森
小妖怪想起这个森林的名字。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这里有着无数具无名尸骨暴露在空气中。经过岁月的蹉跎洗涤,就连蚕食尸体的苍蝇也不再靠近这些骨头,成为了无人关心、无人问津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警告路人的荒骨。小妖怪问过幽子,这些人的尸骨是怎么来的,当时的幽子面露难色,迟迟说不出答案,小妖怪也只好不再纠结。
现在,小妖怪看到一只饥肠辘辘、说不出是什么种类的野兽或者妖怪正叼着一具早已干枯龟裂的骨架疯狂吸吮着所剩无几的骨髓后,小妖怪才意识到不仅是人类,就连生活在这里的动物和妖怪的生命也受到着威胁。
“难道这群人要幽子做的就是解决这个问题吗?”小妖怪确信了心中涌现出的想法,可依然无法理解他们为何需要幽子的生命。忽然,小妖怪想起了人类的祭祀仪式:各种现宰的猪、牛、羊会作为祭品上供给人类所供奉的神以求保佑他们的愿望。
幽子,是祭品?
想到这,小妖怪对人类的憎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管是人还是神,都没有权力夺走幽子的生命!本就活在“西行府大小姐”光环束缚之下从未拥有过自由的幽子,就连生命也应该捐给这个毫无作用的光环吗!
杀意溢了出来。看到这种状态的小妖怪,蓝也有些害怕起来,赶紧提醒道:“把你的气息藏好,不然到时候就会被发现了。”小妖怪深吸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同时加快了脚步,从队伍的末尾借着树林的隐蔽性,一下子抄到了和队伍首端平齐的位置。
浩浩荡荡的法师们走在唯一的路上。今天阳光明媚,森林虽然枝繁叶茂但偶尔也有几缕不屈之光穿越缝隙,照在了他们身上。前所未有的仗势吸引了各路妖怪围观,当然,面对这只绝对有能力除妖的大队,没有谁愿意上去送命。而这条路的尽头,便是那颗占据森林心脏位置,独享一片净土的西行樱树。
已是三月中旬,再过不久,各地的樱花就会陆续开放了吧。
无数具尸骨依然如上次小妖怪见到那样绕在西行树,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作西行妖了。它们依然排列在西行妖的周围,每一副骨架都相当完整,除了被风干过后的痕迹外,你甚至都会产生“这些骨头不会只是披着画有骨头外衣的人吧”的幻觉,仿佛它们只是失去了人的皮囊。西行妖的根须和她灰得发黑的树干一样粗壮,有些已经突破土层,暴露在阳光下,可即使是阳光也无法照亮这如土灰一样的表皮;但令人惊叹的是,西行妖的枝头已经长满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仿佛只要一滴水,一整风,一句祈祷,再来几缕阳光便能怒放。
很多年轻的法师见到此景不免面露恐惧,或是因为尊严或是惧怕惩罚,才避免了自己因求生欲而逃跑。为首的法师让抬轿的人停下,转身面向队伍,用如洪钟般威武响亮的声音喊道:“畏惧者、胆怯者、贪生者、眷念者请速速打道回府,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最大的危害,不是无勇鼠辈能应对的了的,现在离开的人,我绝不惩罚!”
刚开始一些人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有一个年轻人兴高采烈又恐惧万分,劫后余生地欢呼“不用死了,不用死了!”窜出了队伍,融进了森林,其他的想要求生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装模作样地向老法师鞠了一躬才兴冲冲地跑走,脸上挂着的诡异笑容连小妖怪都觉得这群人真是名副其实的鼠辈。
待到该走的人都走了,老法师才徐徐开口:“这片森林,因为这个西行妖的关系,不论是动物、妖怪还是植物,都十分地饥饿,刚才他们逃走了,其实不过是为这里的生物填饱肚子罢了。”法杖猛地向与地面碰撞,其上的铜环发出刺耳的鸣叫,本来就低着头的僧侣们更加弯下了脊椎。
“我要说的是,为什么它们不来攻击成群结队的我们?因为我们是人类,团结一致的力量能够让任何妖魔鬼怪惧怕,任何魑魅魍魉都会害怕团结的人的灵魂!”说完,森林不远处一声惨叫,更加佐证了老法师的言论。此时的队伍中充满了恐惧的气息,小妖怪闻得出来,但是小妖怪也知道,恐惧到极点的话,人类就会从本能中迸发出一种莫名的勇气——或者说求生的欲望,用来抵抗恐惧的源头。
活着,这个简单又困难的状态时时威胁这人类自身。人因活着而得到幸福,又因活着而失去幸福;人因活着而遇到人,又因活着而失去人;人因活着而能在茶饭之后闲话家常,又因活着而能在无助之时幽怨炎凉。
此时的幽子啊,你是否也想活下去,你是否也曾深陷恐惧。在出发前的晚上,你又是否曾安然入梦,想起父亲的眼棱,母亲的鬓鬙。
老法师用恐惧支配了众人,便满意地面向西行妖,嘴里念叨一句“阿弥陀佛”,高高地举起右手,抬轿的四位僧人,将幽子放到了离西行妖不远的地方后,回到队伍中,立刻打坐,嘴里开始念起佛文。有了四个人的起头,其余的法师也跟着吟诵起来,声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致整齐。老法师大喝一声,将法杖插入泥土,掏出佛珠,双手合十,眼睛紧闭,对着西行妖怒斥:“西行妖!你每次春开之时便诱引众生来此献上魂魄,今日我等协死神转世之女必将你封印,永世不得重回世间!”
一阵狂风忽起,但天色却仍如之前那样明朗,西行妖的枝头随风摇曳,花骨朵们似要被风拆卸。老法师念完了咒语,随即令众人停下,慢慢踱步到幽子身边。
“西行妖!我们已经封印住了你的妖力,接来下只需要死神转世之女的力量就能彻底封印住你。”
力量?什么力量,幽子这样一个弱女子也有力量吗?
老法师在幽子耳边耳语了一阵,幽子才像是活过来一般,挺直了腰,抬头仰望着这颗足足有她10余倍高的樱花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法师,真的只有由我来亲手封印她么?”
“幽子小姐,我知道失去生命对于一个人而言是多么的残酷,但您是西行府的大小姐,是死神转世,是这人间的唯一的救赎,这件事,只有您能做到。”就像是表演歌舞一般,老法师的腔调与动作都显得如此浮夸。
幽子双手掩面,因哭泣的哽咽而抽搐,老法师说:“您放心,您死后我们会在史册上写上您的芳名,在所有城市立上您的雕塑,在每个大街小巷传颂您的丰功伟绩,在......”
幽子举起左手,才让他停下。缓缓站起,又蹒跚着走向西行妖,抚摸着粗糙又坚韧的树干,看着还未有机会开放于时间的花骨朵以及几瓣零落的碎花,幽子离开了西行妖正对着她瞑目,那表情分明是在祈祷,从未有过的虔诚浮现在了幽子的脸上,令小妖怪不安。
不行,此刻不上也得上了。
小妖怪拔出楼观剑,就像是扑向猎物的猛兽一样,笔直地冲向幽子,蓝见状,立刻配合小妖怪,将体型放大,拦住想要前来阻挠的其他人。老法师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了,赶紧从腰间拔出胁差进行战斗。有几个动作灵活的僧侣绕过蓝,来到老法师身边,每个人都持剑有备而来,让小妖怪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和尚。
“紫!你不要过来!”
刺眼的阳光在刀剑的光影中闪烁,幽子在此刻显得是如此渺小无力,只有瘫坐在一旁,傻傻地看着小妖怪和人类厮杀。
“幽子,快逃,你的命不该就这样结束!”说完,小妖怪被刺中了一剑,左臂受了重伤。
“不!我的宿命就该如此,我生来便是为了遏制死亡的蔓延,所以我必须封印她!”
小妖怪已经无暇再与幽子交流,眼前的几个人身手厉害,虽然自己也有伤到他们,但是还不足以突破,稍作分神就可能被重创。
“幽子大人,请赶快完成封印!”老法师躲在他们背后,催促着幽子。
可恶的老东西。小妖怪愤怒到了极点,此时的小妖怪已经顾不得管身体的状况,用左肩接住一剑,右手快速挥剑,将一人腰斩,又用左手握住劈向自己的一剑,直接捅穿了对方的腹部。还剩两人,其中一人见势不妙,直接向小妖怪的背上狠狠砍了一道伤口,小妖怪应声倒地。
“就这样结束了么,我不明不白的一生。”小妖怪看不清眼前的情况,只是听见蓝的嘶吼和人类的叫喊。
“蓝的话,或许还有机会逃掉吧。”想到这,小妖怪的眼前已是一片漆黑,“为什么我会为了一个人类女孩拼上自己的性命?”
“这一年,我陪着她做尽了各种傻事,但我却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这是与龙一,蕨相处时,从未有过的情绪。”小妖怪已经听不清周遭的一切,只能嗅到泥土的芳香混杂着人与妖的血液。小妖怪感觉自己口干舌燥。
明明快死了,却想着再喝一杯水。小妖怪又想起幽子为自己泡茶时候的那份优雅恬静的姿态。
“幽子大人,赶快封印西行妖!”一句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的话传进了小妖怪耳中。
我,我还不能死,好不容易遇到了最重要的人,我不想让幽子就这样消失。
凭借妖怪的肉体恢复能力,小妖怪恢复了感官,并慢慢找回了力气,勉强站起来,拾起掉落的楼观剑后,映入眼帘的却是奄奄一息的蓝和十余具残破的尸体。
“你也尽力了呢,蓝。不管是幽子还是你,我都不会让你们死掉的。”一团团灵魂从小妖怪身边飞过,齐刷刷地聚集到了一个位置。不用想也知道,能够驱役亡灵的,这里只有一人。
此时的幽子正腾飞至树腰,灵魂们就像是蜜蜂围着花儿一样绕着幽子,毫无规律却十分安静地飞舞着;幽子手里握着她父亲的折扇,在空中翩翩起舞,明明脚下踩着的是空气,但其舞姿却胜过任何依靠地面的舞蹈。剩余的寥寥五位法师们发现本已倒下的小妖怪又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势。
“休想伤害紫!”本来躺在地上的蓝突然跃起,将两人撞倒在树干上,不过这下蓝算是彻底失去了行动力。趁其余人未反应过来,小妖怪举起楼观,毫不犹豫地将其余二人劈成两半,血腥气在空中散开,不过本就浓厚的血雾也不在乎这一两个人的死亡了。
最后的老法师瘫软在地,不断地哀求饶命,然而此刻的小妖怪眼中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小妖怪的眼睛、世界早已被幽子填满,只见刀光一闪,老法师的项上人头便滚到了一边,脸上的惊恐倒显得十分滑稽。
“幽子,拜托你,停下好么,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小妖怪恳求着,希望能有那么一丝的机会能让幽子回心转意。
“紫,你知道为什么西行妖会夺取人的生命吗?”
“诶?”不知道为什么,幽子会在这个节骨眼提出这个问题。
“人生来便在不断夺取,在胎中从母亲身上夺取营养,出生后从动物、草木身上夺取生存的紫苑。不过,人终究是自然地孩子,要遵循自然地规则。人死后身体会化作血水滋养大地,灵魂会被拖入阎魔地狱接受审判,以赎生时之罪。让我感到可笑的是,人的一生就是为了赎罪而不断犯下罪行。”
“你说这些干什么,现在重要的是......”
“西行妖并不是诱导人们去献上自己的灵魂,相反的,她是激起了人们对于自己活着时从未意识到的罪恶感,期待着人们能在活着时将罪孽赎尽。然而,人这种生物太脆弱了,一旦察觉到了自己的罪孽,便会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所以,大部分的人,选择了逃避便前去了极乐。”
“起初,我也是憎恨着这颗象征着死亡的妖树,但当她告诉我她的真实想法时,我才发现我和她是多么的相似。我是死神转世,是西行大小姐,所以我被赋予了所无法违抗的地位,我的思想,我的行为都不再属于我自己;而西行妖也是如此,只是生而为妖,只是因为人类的脆弱,便要被冠以杀人的罪名,她的思想,她的行为不再有人关心,只会有人记得她是一只杀人的妖怪罢了。”
“但如果你死了,那就没人能知道西行妖的想法了啊!”
“没用的,即使我活着,即使我再能言善辩,即使我再精通人心,这个时代依旧不会选择妖怪,这个时代依旧不会选择身为‘幽子’的我。但我仍然爱着人类,所以,我才自私地决定将自己的灵魂和她封印起来。”
“对不起啊,紫,还没来得及问你,我就自私地做了这个决定。”
小妖怪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因为小妖怪感受到了,幽子对人类是爱着的,却又对专属于时代的人类深深的绝望着。小妖怪想起人们常说的轮回转世,善人的灵魂如果能够得到阎魔的审判,那么总有一天能够继续来到世间重新做人。此时的小妖怪已来不及判断是真是假,但此刻,无论多么荒谬的理论,无论多么不可思议的传说,都可以成为小妖怪重寻幽子的信条。
但是小妖怪也知道,如果幽子的灵魂真的被她封印,那么就不再会有来世,不再会有重生,不再会遇到幽子.......
不再会有机会告诉她,自己是多么的爱她。
这位名为紫的妖怪不知从哪得到的力量,重新举起了本不能举起的长剑,再一次摆出了架势,眼神如同在火光中飞舞的蛾蝶一般决绝,“幽子,这棵巍峨的西行妖将是你的坟墓,而终结你生命的不是你,是我!”
“就算要将你杀掉,我也要阻止你牺牲自己的灵魂,你的灵魂只属于我。”
幽子依然没有停下自己的舞蹈,只是空灵的声音在妖树的上空盘旋:“没用的,紫,大势已至,谁也无法阻止这场仪式。”
“住口!”小妖怪双手持剑,脚步用力一踏,就像是划破云端的雄鹰,笔直地冲向了幽子,剑尖直指幽子的心脏。一团团幽灵像是要保护自己的主人一样,发了疯似的朝小妖怪奔去,灰白的光芒模糊了小妖怪的眼界,身上的痛楚迅速刺激到大脑,但小妖怪知道,幽子就在自己的前方,自己不能再让重要的人从身边消失。
胸口前所未有地跳动,悔恨、愤怒、悲伤的吼声借着心脏的跳动从喉中迸发,眼看就要来到幽子的身边,小妖怪却在空中突然停了下来。
“妖怪,休想破坏仪式!”一位僧人中的勇士,拼尽全部的力量,将手中的剑扔进了小妖怪的胸口,自己也力竭而死。小妖怪只觉得自己眼前的灰白被血色掩盖,轻盈的身体像在空中断线的风筝一样陨落,只看到幽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啪嗒”小妖怪的身体和地面奏出最终的悲鸣,但更悲惨的是,小妖怪依旧能透过血色,看到幽子逐渐虚化的身影。
“幽子,幽子!”小妖怪想要喊出自己最爱的人的姓名。
“幽子,幽子!”小妖怪在心中歇斯底里地呼喊着她。
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那个曾为自己起舞的女孩,那个曾温暖了本打算与世隔绝的自己的幽子,那个曾为国家无私奉献的西行大小姐。
“紫,我很庆幸,在我最后的一年里,有你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对我来说,你是如此的特别。”
“我也很害怕死亡,但是,在最后的最后,是你来目送我死去,这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虽然我的死去会让你痛苦,但请不要悲伤,因为我身随死,但却活在了你的记忆中。”
“西行少女,西行妖树;幽冥之境,吾魂分离;挽歌须臾,樱落尘土。”
“愿不再识,痛苦之滋;永不再经,轮回转命。”
“西行西行,幽幽轻清。”
一群染着紫金色光芒的蝴蝶不知从何处聚来,将幽子的身体抱在其中,缓缓落下,像母亲用臂弯哄着婴儿睡觉一样温柔。是的,幽子睡了,再也不会醒过来,她安然入梦,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
幽子的尸体,被蝴蝶们轻轻放在地上,蝴蝶散去,却仍围绕着幽子开始变凉的尸体,像是在期待着,又像是在祈祷着,这具尸体还能再次站起来说:“真是群调皮的孩子。”然而,这份祈祷永远不会再有回应。
“幽子——”小妖怪拔出胸口地剑,艰难地爬向幽子。蝴蝶们为小妖怪让出一条路,注视着小妖怪缓慢地前行。终于,小妖怪到了她的身边,抱起这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此时的小妖怪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伤痛,只是将幽子紧紧抱在怀里,眼前的血色已被澄净的泪水洗净。小妖怪想起了幽子之前的话:“如果你知道了我的死讯,请为我留下你的眼泪。”
这就是眼泪吗?还真是令人痛苦的东西。
胸前的伤口尚未愈合,缓缓流出鲜红的血液,浸染了幽子的素衣,点缀在幽子的脸颊,小妖怪再也支撑不住,看着同样倒在了树下的蓝,看着西行妖树上即将盛开的花骨朵悄然零碎,看着插入土地的楼观剑,小妖怪终究还是倒下了。
小妖怪梦见了一个人,哦,是幽子,她正坐在樱花树下的桃木椅上,木桌上摆着想要分享给小妖怪的书,幽雅地喝着温度恰好的清茗,向小妖怪轻轻地挥手,不知是在招呼过去,还是挥手告别。
——
“花开花碎花又开,樱下伴郎复又来。”幽幽子在白玉楼的西行妖树下手持着折扇,发丝衔着樱花枝,身穿着记忆里的浴衣翩翩起舞。
“只是一人独舞,也未免有些寂寞吧?”我向妖梦借了楼观剑,又拿出左扇,不等幽幽子同意,便和她一齐共舞。
“美丽的小姐,您,就是紫吧?”她一边跳舞,一遍发问。
“啊哈哈,终于还是藏不住了吗?”我装作开玩笑的样子,答应道,“但是你怎么知道的?”
“我虽基本上不记得我生前的记忆,但是我却依然记得我有一个朋友,叫做紫。”
“我无论如何都想见这个朋友一面,因为我知道,活着的我非常喜欢这个朋友。”
“看到您起舞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了,您就是这位叫紫的朋友。”
我仍然游刃有余地跳着,笑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也配合着我的舞步,用扇的柔和缠绕着剑的锋芒,就像那时一样,再一次,一起舞蹈。
不知何时,蓝出现在了妖梦身边,陪着妖梦看了一会儿,又悄然离去。
舞毕,我将楼观剑还给妖梦,但妖梦一脸诧异,问道:“紫大人,为什么您也会幽幽子大人经常跳的舞呢?”
“啊,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呢......”我将疑问抛给妖梦自己,握住妖梦的手,“幽幽子又得拜托你来照顾了,一定要照顾好她哦。”
“是,我一定会的!”妖梦躲避着我的视线,答应道。
“那就这样吧,我也该回去睡一下了。”松开妖梦的手,我打开了间隙,准备回家,但幽幽子叫住了我。
我转过身,幽幽子却攥住了我的手:“初次见面,但也好久不见,紫。”
我笑了笑,回答:“以后还有很多个一年,我们可以慢慢度过。”
你的眉目笑语害我得了一场病,病愈之后,留下的却是千年寂寞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