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涉市的郊区,面黄肌瘦的男作家坐在高压电线塔顶端,夜风呼啸灌进衣领,刺骨的寒冷扎进皮肤。在他自我终结生命之前,他要报复这个残酷的世界,竭尽他身为作家的一切。
灯火辉煌的市中心映入他漆黑的眼底像一团金色的鬼火,回想过往,没日没夜勤勤恳恳地努力码字,因为没有签约,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一切全靠爱发电。他热爱着文学这个梦想,也衷心地希望读者们能喜欢他笔下的一个个世界。
穷困潦倒之际,每天只喝西北风,每夜蜷缩在桥洞下过夜。身体愈渐消瘦,眼睛、颈椎、腰椎和其他部位都有了病。再怎么恶劣的环境也无法阻止他进行创作,为了梦想,为了能让读者喜欢。
可这个世界对待他的方式只有毒辣的诅咒和刻薄的谩骂:“写得这么垃圾还不去死。小学生写得都比你好。你要是写小说能成功,我吃光桥洞下面的屎!狗屁不通的句子,SB写出来的吧……”
活在梦里的人总有一天要醒来,他看清了自己能力的极限。梦想是他唯一的追求,但他没有追逐梦想的翅膀像渴望飞翔的无翼鸟。你想成为画家却没有眼睛,你想创作美妙的歌曲却生来失聪,你想踢球却没有四肢。天赋生来注定,无论如何努力,他永远也比不上那些天才。
这是他的命,活着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就算我从未拥有写作的天赋,但我挚爱着我写下的每一本小说、每一个世界、每一个角色。唯有这份热爱定能让这个世界陪葬。”坐在金属塔顶端的消瘦人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向空中踏出了第一步,立马跌入黑色的深渊。
他嵌入泥里,七窍流血,粉身碎骨,扭曲的尸体化作无穷无尽的白雾扩散到附近拥挤的高架桥上。
空气的能见度突然变得非常差,车子的远光灯只能照射出一米,眼前是一片浓稠的白。司机放下车窗往外吐了一口痰,暗骂了一句鬼天气,吸入一口充满雾水的空气后,他感觉脖子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他剧烈得咳嗽起来,脸色胀成猪肝色,全身抽搐向后反向弯曲,突然一动不动,僵硬着死去。
高架桥上的所有人在瞬间死去,死法全部一样,像被活活掐死。一时间,高架上极其喧嚣,刺耳的剐蹭声、玻璃破碎声、金属碰撞声和爆炸声同时大作。
与此同时,城市的上空里凭空出现散发着圣洁光辉的大理石门,像极了神话故事里的天堂之门,门缓缓打开,狂暴的风和尖利的叫声一起传出来,成千上万的怪物们迫不及待地冲出大门像密密麻麻的黑雨坠落在地面上。地面爆裂,它们却毫发无损地站起来,冲向大街上的人们开始了血腥地猎食。
“吼……”低沉的哀鸣在天际炸响,一只庞然大物从天堂之门里探出头,黑亮的鳞片布满头颅,巨大的眼睛散发着猩红的光,四肢粗壮,外形酷似恐龙。庞大的身躯挤破了门,一块块白色的大理石落下,其中一块长条形的碎石刺穿了柏油路面。
庞大的怪兽跳下来,大地猛烈颤抖,蜘蛛网般的裂隙撕开地面,一颗颗小石子在地面蹦跳。巨大的撞击声像鼓声猛击耳膜,怪物们丢下手中残缺的人们,四散奔逃。
远处黑色的高墙接二连三的升起,升到一定高度,九十度转弯,平行于地面,形成一个封闭的盒子。将城市的一角连同大量怪物和人们一起困在其中,那只巨大的怪物也在方盒里。它好奇地朝巨大的盒壁挥舞爪子,还未碰到,银白的雷柱直劈而下,无数火星四溅,斩下了怪物的爪子。
肉粉色的伤口里涌出大量熔岩,怪物哀嚎了一声倒下,躯体焦黑冒烟,苍蓝的雷光时不时地闪动。
市中心,高耸的世界维和部队大楼内,所有工作人员脸色焦急,紧张地进入各自的岗位。警报声不停,冷漠地女声一遍又一遍地报告着当前的状况,“警告,出现大规模具象化灾难,初步计算具象化等级为“灭世……”
大型会议室里,常和平身穿藏青色西装,两鬓黑发里有少量白发,原本总是笑眯眯的脸此刻非常严肃,“诸位作家,我是世界维和部队的部长。很抱歉,在深夜里召集各位。我先说说目前的状况,大家请看屏幕,郊区出现了不明的方形物体,还有天空中那扇巨型的大理石门,门目前消失了,但从门里出来的大量怪物还在猎杀市民。
这些诡异的现象是由于某位作家使用了具象化能力,具象化是将小说世界在现实世界里呈现,目前两个世界正在互相侵蚀。经检测这位作家的具象化能力级别为‘大文豪’。”
台下,众多作家议论纷纷:
“所有作家都是创造世界之人,唯有少部分极具才华的天才可以把小说世界呈现在现实世界中,大文豪是天才中的天才,一亿分之一的出现率。整个世界目前被证实存在拥有大文豪级别的具象化能力的作者只有十人。”
“那这次灾难的引发者是那十人之一?”
“不是,这也就是深更半夜叫我们过来的原因,而且别忘了那十人都是世界维和部队的成员。”
……
常和平轻咳两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他说:“维和部队已前往现场处理。我们目前仍然不知道此次引发灾难的作家是谁,诸位你们有谁曾在小说里看到过类似的场景?为了尽快处理灾难,减少伤亡,我们需要找到始作俑者。”
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起身说:“能造成如此大范围的具象化,小说世界甚至在侵蚀真实世界,这意味着作者非常有创作天赋。他的小说一定写得非常好,优秀的作品必然不会默默无名,这位作者也应该很有人气,或许就在我们之间。”
全场哗然,能引发巨大灾难的人就在现场,谁能保证他此刻不会杀了现场所有人。
“这是你把我们召集过来的原因吧?毕竟要找作者还是问广大读者最有效。”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在座的所有人都是经过大量数据计算最有可能是罪犯的人,虽然很高兴自己被认为有成为大文豪的潜力,但是我很不喜欢你们维和部队的做法!”
常和平拍拍手,赞许说:“不亏是写推理小说的,你说的没错。不过诸位放心,你们在进入这会议室之前,都经过了各种检测,你们当中没有人是嫌疑人。这幢大楼有抵抗具象化的防御装置,在这里比在任何地方都要安全。
那么各位心中有嫌疑人选吗?”
作者们提供了大量的名字,但经过调查所有名字都不是罪魁祸首。
常和平站在窗边,看着诡异又巨大的方盒陷入沉思,究竟是谁?
巨大的方盒内部一片漆黑,贺辉的卧室里也一片漆黑,外面刺耳的惨叫声惊得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明明睁开了眼睛却跟闭上眼睛一样,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摸到床上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他打开卧室的窗户照向外面。大街上浓白的雾像牛奶一样流淌,雾里,一个黑影正在用嘴撕扯另一个黑影的皮肉,暗红的液体向上喷涌。
“嗯?人吃人?”贺辉大吃一惊,准备报警,屏幕的右上角显示没有信号、没有WIFI,既然无法报警,贺辉也不准备多管外面的事情。
“我的声音怎么变成了女声?”贺辉拿着手机走进卫生间,打开开关,灯却没有亮。
他举起手机对准镜子,一张甜美可爱的脸出现在镜子里,她正惊恐地看着镜子的外面。齐耳短发,白皙的脸蛋此刻显得有些苍白。漆黑的眼眸里星光闪耀仿若蕴含着璀璨银河的黑夜,小巧的鼻子有着柔美的弧度,粉嫩的唇微微张开像沾着露水的桃花,洁白的牙齿反射着晶莹的光,柔弱的脖颈有一种美丽的易碎感。
他身上还是穿着平时的睡衣,只是这身衣服显得宽大,视角也矮了许多。贺辉看向自己身体,不敢置信地到处摸了摸,手感柔软真实。老二真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坦的小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脑子有病出现了幻觉?
赶紧找人确认下状况,贺辉走出卫生间,来到父母的卧室门口,他敲了敲门,门后很安静。“爸,妈?”他又敲了敲,门后依然安静,他心中不妙,扭动门把手,打开门。主卧里一个人也没有,不仅没人,而且连家具电器都没有,只剩四堵墙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贺辉明明记得昨晚他和爸妈一起吃了晚饭,他们没有出差,就算出差也不用把卧室里的一切都带出去把?他刚走进的卧室,地面的地板消失了,真的在一眨眼的瞬间消失了,露出了下面粗糙的水泥地。
没给他时间多想,眨眼之后,主卧的窗台变成了墙壁,又一次眨眼,墙壁往室内移动了一米。这下他不敢眨眼了,墙壁一瞬间又移动一米,1秒钟的时间,墙壁已经抵着他的鼻尖。他不由自主地后退,退出卧室的一瞬间,整间卧室消失了,木门变成一堵水泥墙。
“小说世界具象化?”贺辉一步步后退,分辨具象化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是不科学的事物绝对是小说世界具象化的产物。只有小说世界可以不讲科学并违反现实世界的真理,也只有身为大文豪级别的作者才能把小说世界呈现在现实世界中。莫非我变成了女生,也是因为这场具象化?
正在他思考时,走廊尽头的瓷砖上,黑暗像水一样流动起来,寂静无声,在手机灯光的照射下,黑色的阴影绕过了光圈,流向他的脚边。既然是在小说世界中,那么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安全起见,贺辉转身就跑。失去光照的黑暗如洪水猛兽冲向他,所过之处,椅子、吊灯等物体都被吸入黑暗里像沉入了黑水中消失无踪。
贺辉跑到马路上,浓厚的白雾里什么也看不清,直接撞上了一个人。他刚想道歉,只见对方的脸上没有五官、没有头发,这颗诡异的脑袋吓了他一跳
这颗严丝合缝的脑袋中央出现了一条线,噗地一声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钢铁般的尖牙,血红的舌头甩着恶臭的液体。怪物的脖子突然伸长,“吼……”血盆大口咬向贺辉的头,他看到怪物嘴里密集的牙齿有整整三圈。
“嘭”,怪物突然炸裂,血肉如雨漫天落下。
所有的污物都绕开了贺辉,他浑身上下非常干净,身后的路面也一样。他准备继续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右脚脚踝,寒冷侵入骨髓,后脑勺和脊背一麻,低头看去正是之前家里的黑色阴影。整只脚踝已经没入黑不见底的阴影中,左脚用力往前蹬,脚下突然一沉,也没入了阴暗的黑色之中。一只只黑色的手从其中伸出来将他死死抓住慢慢地往下拖。
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用,他大声求救,“救命啊!”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求救,白雾尽头浮现出两只明晃晃的竖瞳,这双眼睛看向贺辉。
狂风大作,大地被吼声震得颤抖,白雾瞬间消散,他看见了路的尽头是一头巨大的龙,翅膀拍风而起,飞向贺辉,它不是要救人,而是想吃人。大口已经张开,口水如江河流个不停。
贺辉闻到了腥臭的风,近在咫尺的大嘴突然停住,仿佛时间停止了流逝。飞龙的翅膀停止拍动,身躯停在半空中,下一秒,飞龙如被风扬起的尘埃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劫后余生,刚想松口气,他整个人已经被拖入黑暗里,只有手机的闪光灯一直亮着,光芒的尽头是化不开的黑暗像蠕动的墨水。这里面没有水,也没有空气,他只能呼气,却无法吸气,拼命挣扎也无法摆脱束缚,慢慢地下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缺氧,他的意识渐渐模糊,闭上了眼睛,而他的身体永无止境地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