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您的行为来看，您应该一直在暗中照顾女儿……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一点呢？”
艾理亚有些不解。
这一句话似乎直戳对方的痛处，令卡特莱娜的脸色有点难看起来，她望着眼前的少年，昔日的景象在脑中飞快的闪过，眸光不禁暗了暗。
半晌，她嗓音喑哑的说道：“我作为公会的资深冒险者常年活跃在前线，当年与巴托的爱情固然让我感到新鲜和悸动，可我终究不是个能够安分在家当个贤妻良母的人，婚后不久我便对安稳的日常感到倦怠，加上巴托并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于是没过多久，我就再次拿起了爱武踏上旅途。”
“当年生下妮妮雅是迫于我的家族的威迫，其实我并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妮妮雅对那时的我而言是种包袱，所以把生下她的任务完成后我便迫不及待的逃离了，我对自己成为母亲这件事感到无措……虽然如此，我还是有在暗中关注着妮妮雅，看她逐渐长大，我的内心有种奇异的感觉，可等我的内心真正接受她的时候，悲剧已经发生了……”
“我感到无比懊悔，若是我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所以我无颜出现在她的面前。”
或许是被往事压抑许久，说起自己的过去时卡特莱娜有些晃神。
听着她饱含悔意的一番话，艾理亚的心底毫无波澜。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毋庸置疑，卡特莱娜一开始作为母亲是失格的。
艾理亚微微叹了口气，道：“……那么，妮妮雅小姐知道您易容陪伴在她身边吗？”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并不知道，我偶尔会与医师交换身份，或是假扮成医师的徒弟前去看望她，老实说，我试探过她，可她……似乎毫不在意我这个当母亲的。”话音最后低落了下去。
的确，即便是亲生父母，若是从小就没有对方的陪伴也难以对对方产生亲情。
想到这里，艾理亚的脑中忽地有什么闪过，她稍稍皱起眉，问道：“您是想让我试探一下妮妮雅小姐对您的感情吗？”
卡特莱娜一顿，眼神微动，继而露出带着淡淡忧愁的笑容，“我确实有这个想法。”
艾理亚抿了下嘴唇，有些不赞同地道：“恕我直言，卡特莱娜夫人，我认为您应该亲自与妮妮雅小姐说清楚，而不是借由第三人去试探。”
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试探都是一种怀疑与不信任，大多数时候不利于增进感情，如果双方之间还有比较深的隔阂存在那就更不适用了。
斟酌了一下，艾理亚接着说道：“我不曾为人父母，也许没资格评判什么，可我知道做错事了就应该当面诚恳的向对方道歉，心底的话不说出来别人也不会知道你怎么想。”
现在的卡特莱娜在那位妮妮雅小姐眼中大概就只是个名义上的亲生母亲，一个有关系但很陌生的人。
这样的人突然有一天试探你，只是为了知道你怎么看她，换做是谁都会感觉挺莫名其妙的吧？
“感情的产生至少需要有一方主动，两个人都不主动的话那一定不会产生连系。”
“害怕是人之常情，可如果拿不出一点主动向前的勇气，什么都无法开始。”
卡特莱娜的脸色变换了一番，最后略显苍白的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我……”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妮妮雅会怎么对她呢？是不假颜色，还是满含怨恨，又或是无动于衷？
无论哪个答案都不是卡特莱娜想看见的，光是想想，她就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像是冻住一般冰冷刺骨，比从前输给敌人，以及当年发现巴托有了情人时的感觉都要糟糕。
“我、我该怎么做才好？”她神情不安的低声问道。
她脸上没有遮掩的脆弱令艾理亚微微一怔，旋即便为自己的心直口**到些许的懊恼。
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语气道：“抱歉，卡特莱娜夫人，是我说过了。”
为人父母是一种新的人生的开始，“父母”的年纪实际上与孩子相当。孩子五岁，父母作为父母也只有五岁，同样都是在懵懂中蹒跚学习进步。
换言之，此时的卡特莱娜作为父母是一个充其量满月大的孩子。
亲子间如何沟通交流她压根不懂，经验0。
“不，你说的没错，是我拉不下面子……也不愿意第一次就输了长辈的尊严。”卡特莱娜无奈地苦笑。
艾理亚倏地沉默。
小时候记忆中的大人似乎也是这样的，就算是他们有错在先，他们也极少会真诚的和孩子说一句“对不起”，因为他们是大人，有所谓的面子和尊严，好像和一个孩子认错会让他们蒙受耻辱，受到严重的创伤一般。
长大之后就不再惦记这声“对不起”了，等得太久，已经不需要了。
再然后，再然后有很多人也变成了这副模样。
“……您在您尊敬的人面前做错了事会道歉吗？和同伴出行任务失误时会道歉吗？不小心给路人添麻烦时会道歉吗？”
卡特莱娜顿时怔住。
“举例中的您会因为尊严而说不出‘抱歉’两个字吗？”
许久，她才嗓音干涩的吐出两个字：“不会。”
“我想也是。”
艾理亚轻轻一笑，平和浅淡的笑容稍稍抚平了卡特莱娜心底翻腾的悲伤与疼痛。
“其实不难的。说了或许不会有您想要的结果，但您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你说得对。”
话虽如此，还是能看得出卡特莱娜尚在犹豫。
劝告的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艾理亚转而安慰道：“您用不着立刻做出改变，夫人，我清楚这并不容易，眼下最重要的是治好妮妮雅小姐的旧疾。”
卡特莱娜略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短短的十来分钟里她的心绪变化太大，此刻脑中乱糟糟的一片，这一时半会难以理清。
她这副样子令艾理亚有点头疼，只能出声提醒道：“夫人，您会医术吗？待会儿治疗的时候我需要有医师在旁协助，以防万一。”
卡特莱娜顿时回过神来，不过数秒眼神便清明了，“我会一些，拿个四级医师的执照还是足够的。”
利亚特王国的医师执照共有五个层级，五级最低，一级最高。
能拿到四级执照，证明卡特莱娜的医术是略有小成的。
艾理亚并不懂医师的层级，但她知道既然足以拿到资格证说明卡特莱娜的医术还是不错的，对象又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想必这话不会是夸下海口。
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这就去吧。”旋即转头看向整理伪装的卡特莱娜，带了点调侃的意味说：“您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或是考验都一起上吧，我希望这一次我能直接顺利的到达妮妮雅小姐的房间。”
听了她的话，卡特莱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放心吧，出去就是了。这个幻境的确是装设在妮妮雅房间里的，我只不过是稍加利用了下罢了，在幻境的基础上制造出另一个隔绝的小型空间。”
艾理亚眨了眨眼睛，有点好奇地问：“我可以问问夫人是什么等级吗？”
卡特莱娜挑了下眉，那一双与苍老的面容不符的双眸顷刻灵动起来，隐约能看见里边浮现淡淡的笑意，“你猜。”
沉思了一下，艾理亚答道：“至少有六等中级魔法师的级别了吧。”因为卡特莱娜身上的原力波动和格雷一样让她难以捉摸。
下一秒，她的脑袋就被人用力揉了一下。
卡特莱娜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感觉挺敏锐的。”
“唔，不过不是六等中级，我是七等中级。”
“七……！”艾理亚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可是目前她所遇到的人中最高阶的了！
“加油，你也可以。”卡特莱娜轻笑着说。
艾理亚的年纪还小，修炼到初级魔法师说明天赋还可以，到达七等中级魔法师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笑嘻嘻的应了声，两人便不再耽搁，向着妮妮雅所在的地方行去。
过程不过一分钟。
看着周围的景物如泡影一般缓缓消散，艾理亚蓦地感慨道：“果然幻境还是幻境啊。”
再怎么真实也是虚假之物。
“是啊。”卡特莱娜脸上才恢复的笑容瞬间又淡去了许多，“再往前一点就是了，之后除非有需要，否则我都不会出声。”
“好的。”
之后两人便沉默着行走，直到来到目的地——
艾理亚吃惊的发现，眼前有一个方正的大盒子……嗯，也就是所谓的火柴盒。
她不由得扭头看向卡特莱娜，伸手指了指这个大盒子，“这，不会告诉我妮妮雅小姐就住在里面吧？”
“是。”卡特莱娜简洁的应道。
“……”
就在艾理亚无言以对的时候，盒内传出了细微的声音。
“外面有人吗？是谁？”
卡特莱娜眼神微暗，上前轻轻敲了“盒子”的门，“是我，妮妮雅小姐，已经到每日诊疗的时间了。”
门的另一头沉默了数秒。
“好像比平时要早呢。”
“今天有特殊情况，所以老爷让我提前过来了，能劳烦小姐开开门吗？”
“好，稍等。”
卡特莱娜退开了两步。
很快，门传来的动静，只听一声脆响，犹如现代的自动门般，门缓缓的缩进左侧的墙中。
更为深重的药味夹杂着一股腐朽的味道从里边溢出。
艾理亚眉心倏地一跳，她突然有种微妙的预感：
这个妮妮雅小姐也许是个难搞的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