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袖轻轻合上书房门,搓了搓冰冷的小手哈两口热气,提起灯笼缓步慢行。她是个看起书来便不知时刻的人,傍晚时进了书房,待到惊觉竟已入了后半夜,这一路上寒风吹拂也止不住款款袭来的倦意,微微打起呵欠来。
隆冬时节,月色清冷,积雪在房梁上呆了好些日子不见融化,庭院里的湖面封着一层薄冰,红灯笼轻轻摇晃,在冰面上映出淡蓝衣衫朦胧的倩影。
这片连绵数里的府邸名为听香水榭,是间颇有些江南园林风格的书院,却只收女孩做学生。不仅如此,入院的学费更是高得吓人,寻常人家根本负担不起,入院后则还有通过率仅仅百中取一的考试,若是没能通过这考试,入院费一概不退。
如此霸道的书院,却没人敢说它不是,因为从中出来的姑娘们没有一个不是人中龙凤,或是一方巨富,或是帝王嫔妃,天底下哪有学生容得下有人说自己学校的不是?
白钰袖则是如今就读的十多位学生中最为优秀的姑娘,传闻她的武艺即使是与授课的老师交手,也能在十招之内稳稳取胜,更勿论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哪个她都是信手拈来。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她却还天生银发蓝眸似仙女下凡般瑰丽,待人接物又落落大方,其余的学生们见了她真是连妒忌之心都燃不起来了,只能望而兴叹。
踏雪的莎莎声忽然一响,白钰袖耳朵微动,轻轻抬起了头。
听香水榭里的女学生们平日里可都是严加管教着的,飞檐走壁的轻功人人都会,却都没那个胆量上房揭瓦。她四下张望一番,夜深人静,也就手中灯笼里的一点微光算是有人烟气,这种时候,那些大家闺秀似的姑娘们是不会出来乱晃的吧。
那看来是这书院里,来了不速之客了。
她猛地一下吹熄了灯笼。
风铃儿手指轻扣屋檐纵身一翻,从通风的小小隔窗钻进了屋里,悄无声息的落地。
房间里弥漫着说不出来的好闻香气,行走江湖有些年头的风铃儿闻出那是碧海蓝香的味道,单是一根就能抵上她平日里一个月的饭钱。风铃儿登时有些愤恨,她出身贫寒,对有钱人有种莫名的敌意,一想到外面有些人连饭都吃不上,这儿的人却能花钱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享受,无名的怒火就蹭蹭往外冒。
“看我今儿给你屋子都搬个空!”
风铃儿背着手犹如逛街市似得一蹦一跳,马尾鞭左摇右摆,琢磨起要偷点什么好。
就着窗外微亮的月光,风铃儿看到了千年的陶瓷白釉花瓶,奇楠香木所雕的书架,连桌上的砚台都是松花石砚,横看竖看这屋子里的摆件都只能看出一个富字,风铃儿是越想越气。
听香水榭书院的名字她也听了许久,只收富家的大小姐,想来是个守备森严犹如王府一般的地方。谁曾想今日来访,这一路上竟是畅行无阻,连一个守卫也不曾见着,早知道如此就早早光顾这富得流油的宝库了。
“花瓶太大又容易碎,不拿。”
“这书架是值钱,可拿不动呀。”
“砚台。。算了,我最讨厌写字了。”
忽然,风铃儿眼睛一亮。
“这画不错!”
岂止是不错,这藏在两书架间的画卷堪称栩栩如生,画中一位白发蓝衫的美妙女子微微颔首低头,明明看不见她的脸却还是觉得那定然是个绝世佳人,唯有从内到外都美的透彻才会叫人如此心动。
这样仿佛触手可及的画作,定然是出自名家之手了。
风铃儿笑吟吟的伸出手去,忽然肩膀上被人一拍,再定睛一看,眼前哪还有什么美妙画卷,她这才惊觉刚刚那看到的就是一活生生的人!
对方能在屏息之间绕到身后,武功定然不差,本有轻取性命的机会却偏要拍肩膀,看来那是个对自己本领相当自信的人。
风铃儿嘴角微微挑起,也不回头看看那究竟是何人,右脚一抬向后扫那人下盘。
她武功虽不高,但轻功卓绝,打架的经验也是海量,一般人背后受制于人要么跳开要么转身对敌,她却能出其不意用脚上功夫化解,这样的江湖手段对这些书院里的富家子弟们想来可是冷不防的招数。
可未曾想对方似乎早已料到自己会如此出招,风铃儿一腿扫了个空,反倒是被对方逮着机会趁虚而入,用力一绊便叫她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风铃儿暗叫不好,这下可是着了道了,自己倒下的身形却忽然止住,对方扯住自己手腕一提,又把自己给扶正站直了。
“呵。”
身后传来女孩子的笑声,仿佛没忍住似得,有着几分嘲笑的意味。
风铃儿这才明白过来,对方这一绊一扶,就是在拿自己寻乐子。
她猛地一甩手挣开,转身气呼呼地瞪着那人,呼吸几乎为之一顿。
方才扮画中人时她低着头,只叫人有想要一探其容貌的含羞之美,如今四目相对,风铃儿反倒有些不敢直视她的念头,这银发姑娘属实美的不可方物,寒夜之下仿佛有着若有若无的轻烟笼在她身边,像极了跌落凡尘的天上人。
风铃儿甩甩头一摒杂念,双掌平推而出,白钰袖绣袍轻挥便是化解。
哪知风铃儿挥掌进攻是假,脚上功夫才是真,脚下一蹬连环踢腿,攻势凌厉。白钰袖却不避让,反而也用起脚来,步伐更比风铃儿稳健,每每交格必要趁机反勾她脚,风铃儿被逼的连连避让,好几次就要栽倒在地。
眼见拳脚不是对手,风铃儿后撤两步,一蹬庭柱翻身而过,顺手借来一支玉笛来使。玉笛沉重,棍棒之威拳脚是不能接的,携着劲风,袭向白钰袖胸口。
忽闻叮当一声,白钰袖竟用武器接下了。风铃儿定睛一看,她竟是把发簪拆了用的,三千银丝散落在肩头。这小小的物件在她手里成了利器,挡下这沉重的玉笛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白钰袖手腕轻抖,发簪从玉笛上的小洞穿进去,又反手一挑,风铃儿拿捏不住脱手而出,玉笛在空中翻了几圈,稳稳落在坐垫上。“好大的胆子,听香水榭的东西,也是你偷得的吗?”白钰袖看出来这短打衣着的小贼是个女扮男装,不禁有些欣喜,故作严肃地问她。
风铃儿不悦的撇撇嘴,摇头晃脑地:“我以天为盖,以地为被,普天之下皆是我家。我拿这天地间的东西便是拿我自家的东西,这叫取,不算偷。”
白钰袖被这套歪理逗的一乐,几乎没忍住又要笑出来。
她在这书院里整日学习,难得有些乐子,眼前人虽然是个小贼,她却忍不住拿她寻欢。
“和我打个赌可好?”白钰袖说。
“没兴趣。”风铃儿摆了摆手,顺手从一旁书架拿起个翠绿的摆件,堂而皇之的塞进兜里。
“那东西不值几个钱,你若是和我赌,我就拿个大宝贝跟你赌。”
“呵。”风铃儿轻蔑一笑,“你当我是爱财的贼,便拿财来诱我吗?你这是在用钱侮辱我,我拒。。”
她话还没说完,白钰袖把那发簪递到风铃儿跟前,避开了月光。
这发簪通体白皙,乃是象牙所制,上面两颗拇指大小的珠子正莹莹发亮,竟是两枚夜明珠。
“这珠子别名沧海有泪,一颗可抵一幢房,算是值钱的好宝贝。”发簪在指尖轻轻翻转,白钰袖仿佛逗小狗似的展示给风铃儿看,越是玩弄这珠子的瑰光便越甚,风铃儿的眼睛都直了。
要是能拿下这东西,几年不干活都成!
“敢问小姐想与不才在下赌什么?“风铃儿见风使舵,立刻笑的谄媚。
“你是飞贼,那便赌轻功吧,若你赢了,这发簪归你。”
“那我若是输了呢?”
“若是输了。。。”白钰袖颦颦一笑,伸出手指,指了指风铃儿又指向自己。“若是输了,你就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