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有枝可依。
“玲儿,玲~儿~,你~睡~着~了~吗~?”
没有点灯的房间里,有人在低声细语。
两人睡觉的姿势是完全不同的,风铃儿侧着身子睡在外面,她总是很不老实,容易乱动吵醒钰袖或是掉下床。白钰袖睡觉则非常安稳,双肩好好的藏在被子里,平躺着盯着天花板,一夜之后都还是那个姿势,风铃儿经常怀疑白钰袖是不是有晚上睡觉也能在练功的好本事。
平时睡觉的时候总是风铃儿先睡着,但今天很意外的,入夜许久了,两人都还未入眠。
“钰袖,钰~袖~,我~没~睡~着~!”
两个人同时扭过身,看到彼此明亮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风铃儿哈哈露出两颗小虎牙,白钰袖轻轻抿着嘴唇。
风铃儿曾经偷过许多珍贵的东西,碧玺,石榴石,祖母绿,各种各样的宝石她都见了个遍,它们既好拿又好看,一般都很有价值。其中有一种宝石风铃儿印象深刻,那石头的名字叫蓝玉髓。
它是一种玛瑙,有着碧海蓝天一样的颜色,价格并不昂贵,平民家的女孩儿们很喜欢带这样的石头当做装饰,风铃儿也好几次易手过。
世上所有的蓝玉髓在风铃儿看来都没有她眼前的好看,再怎么玲珑剔透的玉髓终究是死物,可钰袖的眼睛是活的,她的瞳色和蓝玉髓一样,透着一股优雅的神秘感,美的惊心动魄。
风铃儿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很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白钰袖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
“没什么,就只是觉得,钰袖真好看啊。”
“都多少日子了,还没看够么?”
“不够!”风铃儿笑嘻嘻地说。
“你就贫嘴吧。”白钰袖轻点了下风铃儿鼻尖,“早点休息,别老想着逗趣。”
“可我们不是都睡不着么。。。不如来聊聊天?讲些话累了应该就能睡着了。”
白钰袖想了片刻,“也好。”
“那我们一人问一个问题,我先问!”风铃儿抢先说,“钰袖你的武功为什么这么高?”
听香水榭出来的人都很厉害,但绝不会厉害到没个谱,这两个月以来她们大大小小的遇到过很多的敌人,就算是风铃儿都看得出来,白钰袖每次对敌都赢的很轻松,对手根本就和她不在一个量级上。
“因为我很聪明。”白钰袖微笑着说。
“我觉得我也很聪明啊,可我就没那么厉害。”
“那是因为玲儿你太懒了,平日有空教你几手,你总是看看就过去了,从不想着复习,要不了多久就会忘记,那和没学又有什么区别呢?”一提到这样的问题,白钰袖就会试图语重心长的教导风铃儿要认真刻苦,但风铃儿总是事后就当耳旁风忘掉了。
“没办法啊,又要记这个又要记那个,真的打起架来谁管那么多啊!什么好使用什么!”风铃儿一踢被子,她生性是个洒脱的姑娘,想要她安分点是不可能的。
白钰袖宠溺的笑笑,算了,风铃儿她性格如此,就算自己再怎么费口舌也是白费,反正有她身边作伴,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玲儿,是谁把你带成这样性格的?”
“当然是我师父呗,还能有谁。”
“你师父?”
白钰袖微微一愣,是了,认识这么久她只知道风铃儿近况,两人彼此从未深追询问过往,风铃儿是什么样的出身,怎么长大的,为什么会做贼,她什么都不知道。
真亏她们能这样一路走来,可事情就是这样,一旦遇上了对的人,心知肚明什么都不用管,跟着她走就是了。
“和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玲儿。”白钰袖说。
“我小时候?其实也没多少可讲的事。。。”
风铃儿不介意把自己的故事讲给白钰袖听,只是这些话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忽然要她讲出来,她还得酝酿一番。
风铃儿努力的想了想,拿出那些很久没提起过的往事。
“我最早的一段记忆,是一个下雨天。我躺在一片很冷很冷的草地里,哭的很厉害。因为周围有很浓的血腥味,浓到瓢泼大雨都没法冲散。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那是很难受的味道了。我哭了很久很久,但是无论我怎么哭闹都没有人理我,只有雨水灌进我大长的嘴里。我就那么躺着,身边寂静异常,仿佛世界只有我一个人。”风铃儿说。
“怎么会这么清楚?”白钰袖好奇道。
对于长大的人来说,小时候的记忆几乎都会成为零碎的片段,即使是那些记忆异常深刻的事情,也无法回忆起它完整的面目来。或许还可以想起遇到的是什么人,但不会想起自己是在哪在做什么,可风铃儿还能说出自己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那后来遇到了师父,所以才记忆犹新吧。”
“你师父?玲儿不是被爹娘养大的吗?”
“嗯,我是被我师父养大的,钰袖应该也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是这世上最厉害的飞贼,人们称他天贼沉飞燕。”风铃儿说,“师父他待我很好,他唤我丫头,我叫他师父。我不高兴的时候他就会想办法围着我转逗我笑,带我去镇子上每一家好吃的餐馆吃遍天南海北的佳肴。我如果笑起来了他就会像是得了宝贝一样开怀大笑,一口气喝好几杯酒。无论走到哪他都带着我,还把他的一身本领全都教给了我,有时候行窃也会带上我一起去,我就卧在他怀里看他飞檐走壁,像飞燕一样横行在天空,谁都抓不到他的影子。”
“只是有关那一点点模糊的记忆,师父只字不提发生了什么,只是等我长大了些以后带我回去过一次,那里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杂草地,零零散散的插着几个小土包。师父告诉我说我的双亲都死在了那里,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后来,师父为我取了个名字,他说姑娘大了总该有个好听的名字的,恰好那时街边上有一家卖风铃的小店,他就笑着说不如就叫风铃儿吧。”
白钰袖心里五味杂陈,风铃儿总是没心没肺乐得开心,仿佛生来不知何为忧愁的孩子,可她从小竟然是连自己双亲都没见过一面的。这样一路和一个大男人走来,即使是沉飞燕,带着个小女孩走遍大江南北也不会是什么轻松的行程,风铃儿说的简单,其中恐怕有不少辛酸的往事。
她伸手抱住风铃儿,低低的说道:“玲儿现在过的很好了。”
不是怜悯,也不是感慨,就只是对一个生来不幸却能好好长大的人,最肯定的一句话。
“当然很好,因为有钰袖在嘛。”
“你的师父现在何处呢?我想是不是能见他一面。”
怀里的风铃儿忽然一震,声音有些颤抖:“他不见了。”
这是第一次,白钰袖在风铃儿身上感觉到了悲伤。
她轻抚着风铃儿,“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
“就是不见了。有一天早上我醒来师父就没踪影了,一开始我还想着是不是他出去散步买早饭吃了,可是我等到天黑他都没回来。我想师父可能有了什么麻烦,比如被寻仇什么的,那我就在原地等他,这一等就是足足一个月,却还是没寻到任何踪迹,我便决定去找他。无论师父在天涯还是海角,我都一定要找到他。两年以来,我走了许多地方,但凡有师父传闻的城市我都去过,仍是一无所获。直到某一天,我为了筹钱去了一遭听香水榭。”
“然后就拐走了我。”白钰袖一笑,风铃儿跟着她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过往辛酸又如何呢,人是活在当下,活在明天的生物,身边有人朝夕作伴,什么苦也都忘了。
“哎不提那些没意思的事了!反正我们出来就是玩的,一边到处走走,一边找找师父的踪迹就是了!好啦!我小时候的事讲完了,那钰袖你是不是该开口了?”转瞬间风铃儿就消去了那抹低沉,她笑吟吟的抬头看着白钰袖。
“下次吧,下次再讲,我有些困了。“一提到自己家的事情,白钰袖就开始寻托词。
她越是这样欲盖弥彰,风铃儿就对白钰袖的家越好奇,她显然不是如她所讲的那样来自一个做古董的商贾之家,白钰袖的一举一动都显示出她自小生长的环境都雍容华贵,说她是帝王家出来的人风铃儿都觉得很合乎情理。
“那说好了啊,下次,下次钰袖一定要讲。”风铃儿给了白钰袖一个台阶下。
“好。”
两人不再说话,彼此合上眼帘。
风铃儿心心念念着白钰袖的出身这个谜团,又过了好久还是没睡着,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柔和的月光洒在白钰袖的白发上,她睡的很熟,呼吸匀净平稳,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细细阴影。风铃儿觉得心里有跟弦响被拨动了,她一根根的数着钰袖的睫毛,仿佛如此这般,便能抓住这流逝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