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这片地方比我想象中要朴实许多。冠着『圣』的头衔,走到最近处却也没感觉到半分的圣洁气息,这大部分是那层不知道该说张扬还是低调的结界的功劳。
我站在校门前,随意地朝旁边走了几步。被笼罩在巨大结界中的学院,仿佛浮动在海水中,随着视角的变换柔软地漾起涟漪,然而一旦止步,从定点朝它看过去,那些晃动产生的褶子又立刻消失了,要形容的话,果然只能是『宛如梦幻』这个词吧。
我用赞叹的眼光审视它,仅从外观看,这算得是个不可思议的设计,如果不是事前知道这是仰望之塔的手笔,我也许会猜测它出自哪个几百岁了还仍有一颗少女心的大妈之手在,而这也是我说它张扬的原因。
不过据我所知,迄今为止从仰望之塔里走出来的法师还没出现过女性。不知为何,那座传说中无穷高的塔楼,在选择有资格住进其中的法术天才时,似乎更倾向于选择男性。
仰望之塔是中立阵营实力最强的势力,同时也是最不具备危险性的势力。
这座高塔矗立在时空夹缝里,从不干涉大陆的历史,除非它主动做出选择,不然没人能够找到它真正的位置。有时它会送出实力强大的法师,却也只是做一些对大陆的发展有益,又不会带偏整个历史轨迹的事情。米琪洛的建设结束之后,仰望之塔就再次从大陆住民的眼中消失,重新化作一段传说、一个奇迹。
这种大师级的作品,再看一年也不可能学到什么,我略微欣赏了一阵子,就回去校门口迈步走了进去,结界将我吞没,自然得仿佛我本来就该是它内部的东西。
校门前后就像是两个世界,不是说眼睛能看到的部分,而是空气中的元素结构。完全不必要动用工具,或者发动能力,空气涨满的『光』的气息使人轻而易举就捕捉到它们。这儿的光元素具有极强的侵略性,它们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在朝人皮肤上撞,鼻腔里涌,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要因此而窒息。
很快我就习惯了这样的感受,毕竟光是所有元素中最柔和的一种,尽管我从未从其他地方见识过攻击性这么强的光。圣·米琪洛的这个下马威也仅仅能造成些惊吓罢了,并不具备什么杀伤力。
当然,这是指对光明倾和中立的生物而言,如果走进来的是黑暗倾生物,会有真正『淹死』在光里的可能性。
这座学院的名字正是『圣·米琪洛』,建设在传说中诸神降临之地,综合了光明阵营与黑暗阵营的顶尖力量,由中立阵营的法师圣地仰望之塔负责建造的,不可超越的大陆最强学院。七百零三年前竣工时的名字还是米琪洛,光之战争之后,光元素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取得强势地位的教会将学院更名为圣·米琪洛,到五百年后的现在,整座学院表面上已经完全不见黑暗的踪迹了。
除去元素因素,学院依旧保留着旧时的模样,不论是格局还是制度。在世人能看到的层面上,学院共分四个年级,一二年级的学生学习同样的基础课程,从三年级开始将学生分配至不同学院,再分别教授迥异的专业课知识。
如果将以上称作『表』的话,那么学院另设的,可算是米琪洛精髓所在的零年级,便可说是在光无法照射到的『里』之内。
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他们每一人都有卓出的天赋,和麻烦的身份背景。构成零年级的不只是光明倾的人,中立和黑暗倾的学生也会加入这里,数量不比光明倾少多少,这也是我之前说学院只是『表面上』没有黑暗存在的原因。
与一至四年级的学生不同,零年级的学生永远不会升入更高年级,他们不被允许出入校园,不参加学校的常规活动,也不用接受各种测评和考试,毕业的唯一途径是通过每隔两年举行一次的零级生测试。
所谓零级生测试,是专为零级生准备的,在米琪洛每两年举办一次的秘密测验,学生可自由决定是否参加。放弃机会则必须接受一道『印记』,印记由零级管理者赋予,每道印记压制受印者一成左右的实力,得到十道印记的人会被强制性退学。也就是说,放弃的次数越多,通过的难度就会越大。
未通过测试但在测试后存活者,仍可继续参加两年后的测试,并将获得两年内自由出入校园的权利。
我边在脑中温习今早才看过的资料,边慢慢横穿过广场。今天是圣·米琪洛公开招生的最后一日,也是非公开招生的第一日。
戴那说自己会在广场上帮忙维持秩序,但我想他应该并不知道现在的广场上方架着限制魔力的结界,而没有办法使用魔法师能力的我恐怕并没有凭视力找到他的自信。
我在广场边缘停了一会,广场中心是已经分好组正排着队等待测试的学生,导师们坐在队伍最前方,旁边有高年级的学生帮忙报号。招生现场人头攒动,来自不同地域的学生和导师千差万别,或者该说是千奇百怪,入目的景象里光头发已经是五色缤纷,要找出一个特定的人难度颇大。
背后忽然袭来一阵风,我下意识地侧身让了一下,却没能躲开换个方向又拍上我肩膀的手:「别这么紧张,没人会在米琪洛惹事,诸神降临之地是不许见血的。」
「好久不见,吾友。」
我微笑着转身,右手抚胸,微鞠一躬,用古精灵的语言向他致以问候。
「好久不见。」
戴那也笑着用同一种语言回应,他有着日光下呈淡红色的眼睛,瞳孔比人类要细长一些,一道疤痕穿过左眼,从额角划到耳后,这使他即便笑着也带着几分戾气。随即他摊开手,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肩道: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适合呆在塔里,伊萨特,你几乎和前几层的老古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现在还记着要对我们这些种族行古礼的魔法师,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至少对仰望之塔的前辈尊敬些罢,也许在这儿就有他们的眼睛。」我比了比正上方,罩住广场的结界无色无形,学生们或许到现在还在疑惑为何校方准许在广场上使用大型魔法,实际上,在这层结界的笼罩下,什么魔法都会变得徒有其形,「至于古礼,我并不是用给你的种族看的。」
「啊啊,我明白,你只是在表达重见你的『吾友』的喜悦,是这样吧?我就知道我说的一定对,其实你还是很想见我的吧?」
他抱着双臂自顾自点头,我摇了摇头,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争论。说起来,我和戴那也有一百多......不,是九十三年没见了,过于良好的记忆力让我连具体的年月日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比起他这些年的经历,我对于他找到我的方式有着更大的好奇。我至今没想通在一个没法使用魔法的区域,要怎样去找到一个特定的人,何况我才刚出现在这里几分钟。
他睁大了眼睛,古怪地望了我一会,忽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亲爱的伊萨特,你可真远离尘世太久了——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显眼!」
「显眼?」我楞了一下。
戴那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从头评论到脚:「现在这个年代,还有谁会穿齐全套法师装备呐?拖地长袍,连帽斗篷,长柄法杖还有法师里常见的及肩长发——袍子还是白底绣金的高级货,法杖的魔晶受着结界压制都闪得一塌糊涂,再加上那种沉静的贵族范儿,我简直都要以为你是从哪幅画里走出来的活历史!」
「我以为这才是合适的打扮...」我怔忡后明白过来,苦笑了一下:「事实上我在外面都是披一条斗篷,套上隐形法术行走的,这回要到学院来才去拜托阿曼达,她说一切都交给她好了,然后就帮我做了全套的装扮。」
「要么她参考的是五百年前的资料,要么她就是自己想看你穿这样。根据我对阿曼达的理解,第二种占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戴那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只是脸上的坏笑出卖了他。
「真的很显眼么?要不然我还是用隐形...」
「算啦,在这种结界里用出魔法可比穿奇装异服要更容易引起注意。何况你这身也算不上多奇怪,没看见那些小女生的眼光吗?」他朝队伍那边努努嘴,「从你出现起就一堆眼珠子随着你转呢,盯的我都快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朝他指的方向望了两眼,但什么也没看出来。我的眼睛在一次炼金实验里被灼伤,不使用辅助法术基本上看不清十米外的东西。他也没有真要我看的意思,随即就拽住我的手向一个方向走去:「那边很快就开始了,这次来的导师数量很少,一会儿有你忙的。」
「你不留在这儿吗?」我记得他在传信里说自己要在广场维持秩序。
戴那往前迈的脚步一点也没歇下:「留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个都花拳绣腿的,一点儿劲都没有,何况还有老古董的结界罩着,能有什么事。真正好玩的不都在地下么。」
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对了,米琪洛还喊我去当导师呢,哈哈,这可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他们是不是缺人缺到饥不择食了?」
「我听说导师的数量每一年都在减少,去年的零级生甚至只有两个导师。」
「是啊,而且那两个今年也不能来了,他们死在幻海的战场上了。」戴那状似无意地说道,语气仍旧轻浮,「教会把战争的规模再次扩大了,不少导师都不得不去战场支援,很多人就此留在了那儿。」
「我去幻海看过,是去年的事...那时候的裂缝已经足够大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裂缝对面的人至今还没过来,但抓紧时间控制局势是正确的选择。」
「我也没说他们做的不对。」戴那再度耸了耸肩,他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所以我也没有再开口。我能感觉他心里对教会的不满,毕竟戴那从来也不是个懂得掩饰的家伙。那不满并非针对教会的急躁冒进,而是教会对裂缝开战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