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他从黑暗里揪出,又提到手上的夜魔挣扎着想要离开,然而戴那的力气远比他大得多,使他连说一句话完整的话都很困难。
『啪、啪、啪』
几声掌声打破了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伊恩安之若素地接受了集中到他身上的视线,浅笑道:「的确是很精彩的表演。鼓掌稍微迟了一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原谅你。」戴那大手一挥,却是苦了仍被他抓着脖子的小夜魔,脸上仅存的一点血色也尽数被甩走了。
我摇摇头:「戴那,别和孩子较真。」
那夜魔用了法术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阴沉,还刻意藏身在黑气里,但波动是没办法隐藏的,我听他发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的真实年龄。夜魔的寿命在黑暗阵营中算是短的,大约有普通人类的八九倍长,眼前这只充其量才八十岁,根本还是个孩子。
「我不是小孩!唔!」
戴那在半空松开手,夜魔倏地失去依托,双手一阵挥舞后摔在了地上。凭他的力量本不该摔这一下的,恐怕是情绪激动影响到了动作。他一个挺身跳起,第一件事便是瞪我:「人类,信不信我比你爷爷年龄还大。」
「信。」我坦率地说,望向他黑亮如珍珠的瞳子,「虽然我不知道我爷爷多大,但比你年纪小的几率应该很高。」
他露出一副噎着了似的表情,看了我好几秒都没有说话,末了才说:「你是认真的?」
「不然呢?」我疑惑地反问。
教室里又安静下来,总觉得这一回的气氛跟刚刚有些不同。
戴那咳了一声,走到讲台前拾起上头的花名册翻了几页:「这个就是你吧——最近几年就只有这么一个夜魔被送进来。柏妮丝·因特雷斯,黑夜中闪耀的明珠,夜魔族振兴的希望?唔,怎么觉得跟真人相差这么大...」
比起那些称号,我对于资料中另外一点的惊讶要更大一些。
「柏妮丝...你是女,不,雌性?」
「干嘛最后改口,真不礼貌,魔族用人形的时候也是用男女分性别的。」他,不,该说是她哼了一声,没有否认。
「抱歉。这点我没有从书里读到过,以后我会记得的。」我立刻低头道歉,柏妮丝瞪大了眼,诧异地望着我:「就算是人类,你也该有二十几岁了吧?怎么却好像......」
「好像才刚离开妈妈开始一个人生活?」戴那接下她的话,用调侃的语气,仿佛很漫不经心地说,「事实上,这家伙今年二十六岁。只不过有七年都呆在野外,有十七年则是窝在一个地方大门不出地啃书,那个地方的名字刚好是叫做,嗯,仰望之塔。」
似乎有一阵压抑的吸气声在耳旁响起,仔细去听时,周围却又是一片死寂了。
我站在骤然端凝的气氛中央,被情绪各异的目光所注视,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我怔忡了片刻,站在原地未动,不明白戴那为什么忽然提出这点。
「多么令人怀念的名字啊。」
一阵低笑从台下传来,发出笑声的人戴着压得很低的礼帽,全身都被笼罩在过于宽长的袍子里,只能从嗓音分辨出是位男性,在千奇百怪的零级生环绕下也是个十分可疑的存在。
他自顾自地不停发出低低的笑声,肩膀小幅度震颤着:「让我想想,到底是有多久,有多久没亲眼见过了呢?」
「Mr.Q?」坐在他身旁的男孩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不是很烫啊。」
「不不不,我没有生病,当然也没有烧坏脑袋。」他温柔地拂去脑门的手,却在下一秒以一种截然相反的架势,扑到桌上俯身狂笑,脸孔被布料和木料遮蔽,只有破碎的、疯狂的笑音断断续续地飘出,「哈、哈哈哈哈!怎么能在这么...的时刻烧坏大脑呢!不然我...年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声音时大时小,穿杂在笑声里有如惊涛中漂浮不定的小船,尽全力去理解也无法听清全部。
「晚上好,希尔老师,抱歉抱歉,我稍微有点儿控制不了情绪。」他慢吞吞地撑起上身,抹一把笑出的眼泪,从帽檐下的阴影中抬起眼来,依稀有金色的光华一闪而过:「毕竟嘛,的确是有太久没见过啦。米琪洛建成以后,仰望之塔有七百零一、二、三,对,七百零三年没踏上过这块大陆了吧?」
「你知道我的名字?」
应当是没有见过面的,他却明白无误地喊出『希尔』这样的称呼。
「准确说不知道,不过,知道你的『姓氏』是真的。」
「...」我还想再问,戴那先一步拍了一下讲台:「肃静、肃静!」
「看得出这儿每一个人都有那么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可说,不如有空开个茶话会,大家吃吃喝喝再聊聊天?再耽搁下去我美妙的夜生活还没开始都要结束了,现在先说正题。」他又敲了一下桌,制止了底下的讨论。
「伊萨特,这里有些人似乎对你的教师身份有疑问,我就先把那座塔的名头搬出来吓吓他们,你不介意吧?」
「不,原本我也该做一个自我介绍。」
我将注意力从那怪异男子身上移开,施展一个漂浮术把柏妮丝送回她原本呆着的黑暗里,整整斗篷,站到戴那身边。
经戴那两次敲桌后,学生们暂时安静下来,等待着我的发言。
我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阅读过的书籍中也没有提过老师面对学生要怎样作开场白,站在讲台边,脑中想的尽是手脚要如何放置才恰当这样的事。
斟酌用词后,我迟疑地开口:「呃,我的名字是伊萨特·希尔,来自仰望之塔的魔法师。截止下一次零级生测验之前,我会在这里担任你们的魔法导师,炼金、占卜、药剂这一类的课也是我教授,如果对我的能力有疑问的话——」
「至于武技,当然是我来教啦。」戴那高音量的插话压下了我的声音,「本人是戴那·福克斯,如各位所见是个彻头彻尾的狼人。我尊敬的东西就只有『力量』这一项,所以如果谁对伊萨特不满,尽管去找他挑战,我可以给你们公证。顺便一提,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打赢过他。」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响成一片,戴那敲敲桌子,示意他们安静。
「我没兴趣编无聊的谎话骗你们。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不想承认也不行。谁爱找他打就谁去吧,反正我短时间内是没这计划。」
戴那的确是没有说谎,只不过说的是九十多年前的事实。
那时刚刚走出仰望之塔的我,在完全不了解大陆状况的时候,和戴那进行过多次战斗。
当时的戴那只有五十几岁,在狼人族中差不多是婴孩的年纪,我对于大陆生物的实力又没有直接体会,第一次和他打便没拿捏好力道,最后勉强收了手还是让他受了重伤。
之后,崇尚强者的戴那就一直向我挑战,而从小就从书里读到『被人当面挑战时逃避是很失礼的』这种道理的我,自然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凭借着在大陆人传颂中的『法师圣地』修炼十几年的水准,我在面对戴那时一次也没有输过,而他也毫不气馁地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没法再继续打下去才停止。
但这些都是很早前的事情了。
在这九十三年里,有八十六年我是被冰封着,以修复心脏的名义被变相软禁在仰望之塔里,余下的七年则是用来逃亡跟寻找结界材料,基本没有任何修炼时间;而戴那,他显然已比过去强大了许多,不然也没法活到现在,不受拘束地自由地站在我面前了。
仅从他抓走柏妮丝的那一下看,我无法判别他现在有多强,至少在我还被契约束缚,只能使用三级以下魔法的情况下,我认为自己打败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回来以后我们还没再打过,因此他说目前为止没打赢过我也不错。
学生们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们不了解我和戴那的过去,自然不可能知道我脑中的那些事实,被戴那的一面之辞带动而三三两两地交流起来,间或有些目光向我投来,带着的感情怎么看都像是不敢置信。
「仰望之塔有很多年不曾干涉大陆的事情了。」
我忽略了教室中的窃窃私语,直接开始说正事:「这次派人来米琪洛,有两个原因。一是幻海的时空裂缝,这点不必多说,开战在即,为了大陆的安定仰望之塔是一定会参与的;二是为一条发布了将近一千年的征集令。」
「听说它在全大陆都很出名,我想你们应该也了解过。」
一边说着,我一边驱动了法杖顶端的球形魔晶,各色光线在半空汇集,组合成醒目的手写体文字:
『借由仰望之塔的名义,发布如下征集令。
『长期征求魔法之神辛普瑞失落的遗物。
『法杖储物戒指耳钉斗篷...等。凡曾为辛普瑞所有的物件,皆涵盖其内。
『鉴定工作由征集令发起者执行,仰望之塔可进行公证。
『线索如下:
『法杖,名为月涟,现掌握在斯托克家族一位后人手中。
『储物戒指,名称不明,失窃。可能存在于精灵族领地。
『耳钉,左为时光冻结,右为时光流逝。前者失落于大陆最美之地,后者下落不明。
『斗篷,无名称,失落于极北荒原。
『......
『以上。凡携遗物者,可凭此征集令打开前往仰望之塔的通道。
『报酬为一个愿望。
『凡倾我与仰望之塔之力所能及的事情,皆可作为回报。
『敬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