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打就算了,乖乖站回去排队吧。」
戴那挥挥手,Mr·Q没有再多作什么表示,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坐在他身边的男孩站起来迎向他,有点担忧地踮起脚去碰他的额头,仿佛还坚信着他是发烧了。
戴那的声音把我的视线从他们那儿拉开:「去哪里聊聊吧,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我还是第一次来米琪洛呢,就在这里逛一逛吧,好吗?」
「当然,不过上面没什么可看的,比较有趣的都是看不到的东西,像是魔法陷阱啊,结界啊什么的,我是完全搞不懂,大概你会感兴趣?」
「那些的话,来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比起塔里的要简单许多,应该是受限于材料和建筑时间吧,但还是每一件都很精美呢。」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边摇头作出评论,边领着我缓慢地在地下世界踱步。
人工开凿出的地下空间敞亮而开阔,勉强称之为天花板的阻隔物高得遥不可及,说是天空也不为过。此时已是夜晚时分,广场正上方镶嵌的硕大波尔克钻模拟出月亮的柔光,清冷的光芒如同一位少女,俯下婀娜的身段,以巧妙的角度将每一个角落都拥在怀中。
「以前就是这样,一看到跟魔法有关的东西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狂热的不行。就算一点都不明白你在看些什么,光看你的表情就感觉很厉害似的......」
他在淡淡的天光下仰起脸,侧脸的轮廓被白光笼罩而减淡,显得柔和了许多:「原本我还以为一直会这样呢。有一个执著于烹饪的阿曼达,一个执著于魔法的你,再加上执著于力量和战斗的我,就我们三个人。」
「现在不也是这样吗?」我看着他的脸,微笑起来,「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毕竟还是一一地解决了。所以现在,我们都还能站着,呼吸每天早晨的新鲜空气。我已经无法要求更多了。」
「因为你是人类啊,伊萨特。」
他依旧仰头看天,一抹笑意逐渐攀上嘴角,带着说不明的味道:「人类是最不懂得知足,却也是最容易满足的种族了。也不对...就算在人类之中,你也是个异端吧?还会有谁在被弄没了心脏又被关了九十年后还对罪魁祸首微笑的?」
「关于这件事...你真的不必这么在意。」我微皱着眉毛,想要寻找合适的措辞,在几年断断续续的远程交流里,就这个话题我已经劝过他多次,但始终没什么成效。
魔法不是可以无限制使用的力量,作为获得超越一般人的力量的代价,魔法师除了每日必行的长时间冥想,不间断的刻苦研究和锻炼外,几乎无一例外地拥有孱弱到极点的肉体。这一部分是因为长年的室内钻研,使他们的身体被元素和魔法药剂侵蚀,另一部分则是因为魔法本身的原理——
每一个区域的元素数目都是有限的,如果过度使用,就会导致元素的失衡,引发不可逆转的灾难。譬如在雪地中聚集大量火元素,造成的后果很可能便是变本加厉的严寒,而这种异常的天气状况在无人干涉的情况下将持续数百年。
而有些高级魔法,像是火雨术、瀑流术,需要凝聚大面积、高浓度的同种元素,几乎不可能从自然环境中获得,而必须使用法师独特的方式去『换取』。
实际施法时驭使的元素很大一部分都不是来自周围,而是经由『交易』的途径由法师本人支出。具体的原理并没有记载,可能已经烟消于漫长的历史之中。现在的法师只是按照传统做法,向某个神秘的存在提出请求,获得足以施法的元素的同时,也承受负加在他们身体上的庞大负荷。
每个法术都对躯体有或多或少的压迫,对心脏的伤害尤其巨大。历史中也不乏因为使用了禁忌的魔法而心脏爆裂死亡的大魔导士,只是他们并不如我这样幸运罢了。
是的,在九十三年前,我用这具人类的躯体使出了不该诞生于世的力量——
那是在魔法评级中被划为最高的九级的存在。
而在大陆的口语中,它们一般被称作,『禁咒』。
在那之后,为了治疗戴那的伤势,又在元素紊乱的环境中强行聚集起大量光,勉强治好了他的左眼,却没有余力去修复那道伤疤了。
身躯虽然承受住了副作用,心脏本身却再也支持不住,在治疗术完成之后,我的意识便逐渐消散,醒来后才得知自己的心脏已在九十几年前破碎了。仰望之塔将我带回,用纯净的冰属性沙尼晶替换心脏,并将我冰封了数十年,以让躯体习惯这新的器官。但事实上,这个治疗过程并不需要持续如此之久......
也许是因为曾亲眼目睹我的死亡,戴那始终怀有一分负罪感。
我向他解释了魔法的原理,并且说我的心脏之所以会破裂,只是因为我不自量力地滥用魔法,是自作自受,他一边点头,一边却还是偶尔流露出愧疚的意思。
或许,只能希求时间让他的记忆变淡了吧。
「抱歉,我又提了这个话题。」
他缓缓地收回投在人造月亮上的目光,有着狭长瞳仁的红眼流转着清亮的光芒:「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很久没有当面和你谈过话了,有些句子不听指挥就会自己窜出来。」
「不,我不是讨厌,只是...」只是不希望你从此为这件事所困扰,背负上不必要的枷锁。
戴那咧了咧嘴角,像要转换心情似的变了轻松的语气,说道:「总说你的事,也说说我的事情吧。」
「你已经变强很多了呢,戴那。」
「那是,不然要怎么好端端地活到今天?」他轻松地说:「不管是谁,在零年级呆上个二十年,最后还活着出来了的话,都能变得很强的吧?」
「二十年?」我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和戴那分开前,确实是听说了他要前往米琪洛的事情,当时并不知道是零年级,而现在也已经明白了。
我见他现在活得颇是潇洒,实力也增进很多,猜到他是通过了零级生测验,终于得到全然的自由了,却不曾想过他竟然在零年级呆了有足足二十年。
「我对于自己是怎么进米琪洛的完全没有印象。」
他耸了下肩,开始回忆往事,那是对于人类而言的很久之前,在狼人眼中,却大概仍如几个月前的事情一样鲜明吧。
「他们带走你以后我也晕过去了,然后就被送进零年级。身上的伤经过了一些治疗,但离痊愈还差得很远,根本没可能面对难度未知的零级生测验。我不想白白死去,所以避过了那一年的测验——
「只要在这两年里将实力提升得比原本的九成还更高,就行了。我是这样想的。」
他轻轻地笑了两声:「当然我做到了,甚至做得比预期的还好。但因为努力过头,两年后的我因为伤势太重依然无法参加测验,不得已之下,我只好继续努力在接下来的两年让自己变得更强、更强,至少要强过原来的八成。」
「第五年和第七年,和别的家伙产生了点矛盾,我不太想去赌零级生测验里没撞到他们,或者说不被他们联合起来阴死的可能性。」
「第九年,之前跟我闹矛盾的人在测验里死了一大半。我参加了那一年测验,然而没有通过,好运地活了下来以后花了三年多才养好伤。」
「后来的日子嘛,就差不多了,整天在修炼,不停在重伤状态和轻伤状态下辗转。每年都有忍不下去的学生,大叫着『绝对没问题!』冲进测验场,把自己热血又愚蠢的脑袋永远留在了那儿。一直到印记增加到九道,我才踏进广场东面,那片洗都洗不干净的,浸透了鲜血陈血汗水泪水的测验场。」
「......」
「怎么了吗?」他很久没有说话,我静静地待了片刻后,疑惑地问道。
「不,没什么...接下来也没什么事情了。总之,我通过测验了,忽然间解开了所有的印记,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变得这么强了。」
「用一成的实力打通零级生测验,你是有史以来第一人吧?我也无法想象你现在是有多强啊。」
「打完那一场我可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要有的选择的话,我倒更想用十倍的力量去打。」
「不管如何,我得敬...呃,以水代酒可以吧?」
我用意念搜索了一遍幻湖,才尴尬地发现里头没有任何和酒水沾边的事物。原本法师便是不能喝酒的,和戴那同行的时候我或多或少会带着一些,现在却是完全没有准备了。
戴那楞了一下,盯着我拿出的巴掌大的叶片,和凹处乘着的一点清水,瞪大了眼睛。
「就敬你还活着——敬你获得的自由,以及我们的再度相见。」
我举起叶片,向他扬了一扬。
戴那微怔后哈哈大笑起来,接过叶片向天高举,几滴水溅上半空,在光辉中熠熠发亮,夺目如波尔克钻的碎片:
「好啊,就敬这些什么什么的。也敬你,伊萨特,敬你的呼吸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