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上八点。
阿里已经换上了骑兵部队的制服，因为是刚从后勤部拿出来的，他身上的这套新式作训服还算是笔挺崭新，黑色的肩章上光秃秃的，但在为期十周的新兵考核期之后就能贴上一道杠子。
埃拉其的国土一共被分为四个防卫区，军务处按一定比例分配足够的兵员到各个防卫区去服役，因此，新兵们理应到自己被划到的防卫区司令部所在地接受统一分配——按理来说阿里应该到帕恰尼尔防卫区司令部(恰巧在利奥城，甚至和国防部共用一座办公楼)报道。
但显然他已经提前入伍了。
面对此种反常景象，不感到困惑和迷茫是不可能的，身体上的伤口才刚刚做了消毒和包扎，阿里的心里乱糟糟的，除了问题还是问题，但鉴于对部队纪律的服从，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罗曼诺夫面前——隔着一张老旧的黑色漆木办公桌。
罗曼诺夫放下手里的一沓资料，手指交叉成拳，摆在桌上，抬头看着阿里的眼睛，
“新兵阿里，鉴于你在解救商队的任务里出色的表现，你现在已经是哈耶巡防部队骑兵营的一员了。”
“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上尉！”
“没有吗？”
罗曼诺夫的话语里些微传来一丝戏谑，呵，没有问题的新兵反而反常，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半道进来的家伙。
阿里的眼睛本能地低了下去，迟疑了一瞬间，才鼓起勇气。
“实际上！中尉，”
“讲。”
罗曼诺夫又低下头来，翻着那一沓文件，时不时用双头红蓝铅笔圈画着，让阿里看不透他的表情。
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问了......
“我还是很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到利奥城报道。”
罗曼诺夫斜着看向阿里
“意思是你不太喜欢这里？”
“不是不是！”
阿里突然有些慌张，罗曼诺夫的嘴角勾起一点点似笑非笑。
他顺手抽出桌上的一份文档，扔给了阿里。
“接着。”
阿里心里一紧，一把抓住了那张轻飘飘的白纸。
“自己看。”
罗曼诺夫还是看似专心致志地处理着文件，实际上却在暗中观察着阿里的反应。
阿里抬起纸张。
《哈耶沙漠巡防情况报告》（AF-108）
是巡防司令部2年前交给军务委员会的说明文件。
充斥着庞杂的官样套话，叫人眼花缭乱。
“读背面，建议的第三条”
罗曼诺夫适时提醒着，
阿里翻过纸张，
“建议
第三条——
鉴于......任务的......
兵员缺口，亟待......
希望军委能够给予哈耶沙漠巡防区更多兵员倾斜与征兵名额。”
“这份文档上的某些东西已经实现了。有些还没有。”
“比如这你们这批应调配到帕恰尼尔防区的新兵，咳。”
罗曼诺夫顿了顿。
“……巡防部队把前往利奥城列车上的新兵全部吸收了，这是临时下的决定，否则哈耶沙漠的安全形势将会更加严峻，我们本来人手就不多。”
“明白了吗？”
“是的。”阿里点点头，
“那就好，还有什么问题吗？”
“呃……还有一个问题。”
阿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接下来...”
罗曼诺夫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会。
“去新兵连，找阿巴斯教官报道，新兵训练暂且才开始第一天，我希望你能赶上进度，做得到吗？”
“是！”阿里这下的回答里带着元气，
虽说，军委的“临时分配”让他不禁对埃拉其的军事体制产生了一点怀疑...
但也无可厚非。
嘛，毕竟人无完人，说不定他们某个打字员在发信的时候不小心填错了地址呢？或者是之类的错误，难讲的。
“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很好，现在去找你的班吧，解散。”
罗曼诺夫挥挥手，阿里抬手敬了个军礼——大概是新人的缘故，这礼看着僵硬的可怕，不过罗曼诺夫也没有在意这些，他还是低头看着材料，像送走朋友一样挥了挥手，就作为回礼了。
阿里走出办公室，转身合上门。
“蒙混下属可不是好习惯，罗曼诺夫。”
上尉转着手里的铅笔，苦笑着对自己说，
“不过，总不能让新兵对埃拉其军队失去信心，恩……”
他扭了扭脖子，又一头扎进文件里。
——
坎亚克的夜晚。
巡防骑兵营的驻地离师部并不远，约莫是在城郊某处，城市的灯光把天空染得微微发白，月亮若无其事地反射着太阳的亮光，伴着群星高挂在黑夜的幕布上，偶尔用一两抹细纱般的玫红色云朵遮住自己的面庞，与人类的奇观冷漠对视。
走过满是尘土的操场，新兵连在军事基地的一处角落，一排排用预制板和铁皮搭成的棚屋就是为期28天的新兵训练里士兵们的临时驻地。
阿里迈着匆忙的脚步经过这里，他注意到棚屋的角落破破烂烂，仿佛多年没有经过什么打理或是修缮，锈迹和破洞蚕食着房屋的结构，仿佛摇摇欲坠。
阿里不禁皱起眉头，要是在沙暴天气来临时睡在这样的房子里，每天早上起床准得满满吃上一嘴沙。
整个新兵连驻地里唯一一幢还算过得去的建筑是被棚屋簇拥着的礼堂，虽然也确实是一副年久失修的老旧模样，但至少主体结构是可靠的钢筋混凝土，与周围破败的板房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而此刻也只有礼堂是亮着灯的。
一向直脑筋的阿里自然想也没想就一头冲了进去。
“......进来是为了纠正你们在社会上的那些狗屁习惯，偷鸡摸狗，耍小聪明，欺下瞒上，玩忽职守，埃拉其军队不欢迎怂包和软蛋！但鉴于你们今天的状态实在让我感觉臭屁得难以置信，所以...”
阿里的眼前是站得整整齐齐的一百多个士兵，所有人都穿着和他一样的沙漠迷彩作训服，正紧张地听着讲台上一个面目狰狞的士官大声的说教。
比较糟糕的是，士官凶狠的目光盯上了阿里，
“门口的那个新兵！！你是来做什么的？！”
士官愤怒的吼声几乎穿透了礼堂的墙壁，声音之震撼，甚至吓得台下的某些新兵冒出了冷汗。
但是，说实在的，阿里对此的感受并不是特别深刻。
他颇能理解这种扯着嗓子的说话方式，在村子里生活的时候，村人们往往要隔着大片的田地或是山岗相互喊话。
倒不如说，这士官的大嗓门让他觉得十分亲切。
于是阿里干脆地大吼着回答了他，
“报告！新兵阿里！奉巡防骑兵营罗曼诺夫上尉命令！到新兵连报道！”
“真他妈像样！”
士官睁大了眼睛，相当用力地瞪了他一眼。
“我期待你能给老子带来点新变化，现在，去二班站好！”
“是！”
阿里匆匆站到了队列里，他稍微有些庆幸自己在来时请教过骑兵营某个叫阿克巴姆的老班长，那个看起来一丝不苟的老兵教会了阿里很多在军队里的规矩，事实证明这些内容的确价值不小。
在和一排排战士们共同紧张地呼吸着，那被士官咄咄逼人的讲话弄得焦灼的空气的同时，阿里作为一名军人的生涯，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