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飞奔在京城屋顶的姬芜，蹬着脚下的瓦片翻身跃上了南部城楼。单脚踮着翘起的檐边，遥望着雪后凄美的京城。
亭台楼阁，晴初冰消，雪掩门户，人影零落。
姬芜负手而立，抬起头看着渐渐落入西南的光辉，沉默不语。
“呼”
一阵来自高空的凉风吹来，浮动姬芜的衣摆。舞动的白色衣物融入身后缥缈的天穹，云端弥散，日光透过云层带着虚幻的祥瑞。
“铃铃铃”
清脆的玉声再次打破了这短暂的静谧，玉声在风的鼓动下曲调悠转上扬。
姬芜低头向自己的左脚脚踝看去，那胜雪白衣之下有一抹隐隐的翠绿，婉转的玉声正是从那传出。姬芜眉头一皱，运起一道内力裹在脚环之外，一时间高空又陷入了沉寂。
那脚环并非姬芜不愿脱去，而是不能。虽然在被夫人要求带上的时候就已经察觉这脚环的不凡，事实也确如自己所料，毕竟……它能让自己的身体无条件陷入短暂麻痹。
虽然有过直接将这脚环斩断的念头，但它却是坚硬非常，竟能挡住自己“影”剑的全力斩击。不过好在这脚环貌似离夫人越远，受到的影响就越小。比如说现在，只需要渗入一点自己的内力就能隔绝。不过要想去除，怕是得另想他法了。
“哎”想到这里，姬芜怅然一叹。将目光收回，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向前一跃，稳稳地落在了下方亭台的顶上，急速地向南方奔去。
……
颜府旧址外。
沿着京城主路一直往南，人烟就越来越稀少，周边的居民大多闭门不出。因为五年前的那件事情，大多数人选择了外迁，曾经一度繁荣的南部集市现如今已然落寞。
很难想象玄武石被烧毁的场景，但在主路的尽头，那块本应该最为平整的路基变成了一个个瘆人的巨坑。里面是残留的黑色焦土，雨水落下变成黑色，冰雪覆盖同样化为黑色。这焦灼了五年之久却依然透着烧败死黑的地面里，或许还能找到当年颜府镀金的门匾。这里，只是颜府的大门。
如若继续往里深入，便会发现那到处散落的巨石瓦片。当年烧毁的木头早已被雨水或是冰雪泡的发软。在这里，就算是贵如沉香木也只能自甘腐烂，金银珠宝也只能深埋地底，永不见天日。颜府乃是朝中一品官员的宅邸，如今破败至此，世人曾对此唏嘘不已。曾经纷至沓来的宝地，如今连野畜都不愿停留。
可是，今天却有些不同。在乱石散落的中央，一位身穿长袍的中年男子正蹲坐在一块巨石上，一旁放着两坛由黑布缠在一起的美酒。他两鬓略微泛白，眉间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纵然周围是何等的颓败，但他仍是视若无物。搓了搓自己的双手，他仰天呼出一口浊气。接着伸手将其中的一坛酒倾倒在了地上，清澈的酒液从坛口涌出，他低声说着：“颜兄，我来看你了。”
一阵风卷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柳问素！谁允许你来的！”突然清丽的女声传来，原先倒酒的男子手中一顿，回头看到了一位满脸怒意的年轻“男子”。
“你是……颜昔侄女？”柳问素放下手中的酒坛，脸上挂起了和蔼的微笑，他连忙起身，做出要过去的样子。
“谁是你侄女！你快给我走，我不想在今天看见你！”语气越发狠毒的颜昔疾步走向男子，她忽地拔出自己随身的佩剑，直指对方咽喉。
“还不快走，非要逼我今日杀你吗！”颜昔的眼神中火气更盛，掺杂着些许不知是仇恨还是痛苦的情绪。
“颜昔侄女……今日是你父母的祭日……我来……”
“不需要你来，我们颜柳两家在五年前就已经再无瓜葛了！”丝毫不留情面的颜昔打断了柳问素的回答。她素手一抖，锋利的剑锋便在男子的脖颈上留下了鲜红的刻痕。
“你是在怀疑我的决心吗！”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谁都没有察觉在不远处的小树林中，一道细微的声响。姬芜从高处落下，靠在一侧的树干上，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颜昔侄女，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柳问素看着记忆中那个只会抓自己头发的爽朗女孩，如今变得如此狠厉，眼神中的歉意更浓“颜昔，你长这么大了啊。”
“是，我当然长大了。不长大，怎么报你们害我家破人亡之仇！”
“当年的事情并不是你所认为的……”
“不是我所认为的？可笑！五年前那一晚，若是你不将我父亲唤出府，他哪会重伤？”
“我父亲临终前嘱托我去找你求救，可我到了柳家，面对的只有你们那扇不会打开的冰冷大门。我竭尽全力地呼喊，却没有任何回应！你说啊，说啊！怎么不是我认为的那样！”
“……”
“甚至……甚至……连颜府的出殡，你们都要让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来嘲笑我！”颜昔语无伦次地说着，手中的长剑滑落，掉在了脚边。
“好朋友……你是说，若烟？不可能，她怎么出来的？！”柳问素原本歉意的面色中闪过一丝惊惑。
“呵。难道不是你指使的吗？”颜昔看着突然愣住的柳问素惨笑起来，她的眸中流光一闪，记忆中那埋藏的碎片再一次重聚。
那是，她一生都不愿回想的经历。
整府上下三百余人，只有外出办事的十三人活了下来。其余之人，或是被大火吞噬，或是被烧的面目全非。大火烧了整整三日夜，犹如人间炼狱。
大火熄灭的五天后，活下来的人耗尽资财举办了一次出殡。一共抬了两百多架棺木，其中大半里面放的只是些看不清是什么的骨骸。那一天的颜昔，失魂落魄地走在队伍前方，她看着头顶的日光，多想发现这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她的双亲还在，大家还在，家还在……
可是，残酷的现实一次次地打击。走道两边投来的是路人冷漠的眼神，连朝廷对此都没过问一下，只是说了声快快处理。最不幸的是，连以往交好的柳家，如今也是大门紧闭，杜绝与外界一切联系。
“昔儿！”
担忧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传来，那熟悉的声音让颜昔一怔，她回头看向了从人群中不断挤来的女子。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柳伯伯唯一的女儿——柳若烟。此刻的她神色有些憔悴，看样子是好几天没合眼了。
她会在忙什么呢？颜昔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应，却倏地看见若烟身后的柳家家仆露出了不屑的神情。那一刻，颜昔好像突然懂了些什么，那剧烈的刺激让她脸色发白。她跌跌撞撞，有些站立不稳，巨大的晕眩席卷了自己。
“昔儿，你没事吧？”
原本关心自己的表情，此刻是如此的可笑。她那温柔的语气，怎么比寒风还要刺骨。
“滚！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明明已经不吃不喝数日的颜昔，不知从哪里涌出来一股力量，她将跑过来的女子推倒在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昔儿……”跌倒在地的若烟推开了仆人的搀扶，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冲向前去，却被身后的出殡队伍撞开。
……
“怎么，还不快给我滚！”颜昔从记忆中挣脱出来，她朝着柳问素怒吼着，情绪几近崩溃。
“……”无言，柳问素带着他的沉默向颜昔躬下了身子，转身离去。那一步步的脚印或深或浅，整个人也有些迟钝的摇晃。
“……”
远处的姬芜看着柳问素的离开，眼睛微眯。他将一侧的“影”剑弹出，右手慢慢握上了剑柄，脚下的树杆被踩得摇了一下。
“嗡嗡”一连串的响声突然从自己的左脚踝传来，姬芜愕然发现这震动越发明显，甚至带着些许麻痹的感觉，莫非……！
原本空无一人的颜府突然从外侧走来一位女子，她遇上了刚出去的柳问素。两人各自点头示意了一下，似是有过旧交的样子。她看着柳问素摇头离开的样子，快步迈入颜府，正是夫人。此时的她并没有穿着平日里的那件红色旗袍，而是难得的换上了黑色的貂衣。默默走到颜昔的身边，轻轻揽住她此刻颤抖的双肩。
“没事了，没事了……”
“夫人……”
“今天祭拜完就到我那去住吧。”
“嗯……”
夫人安抚着怀中已经泣不成声的颜昔，抬起头冷冷地看向了树林方向。那一刻，她的目光与姬芜交会。
“嚓”
姬芜将剑收入剑鞘，看着夫人那凌空而来的目光，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