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兴十六年腊月。
大梁城，夜，雪。
漫天的碎琼乱玉洒向烟火大梁，迤逦着的车辙渐渐变浅，夜市灯火蒸腾起一阵又一阵的热腾腾的水雾飘荡。
桥楼上鼓打一更，正是大梁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桌上是老广的烧鸡，碗里是老西的汾酒，座上是满嘴大碴子的关东豪客。
江恒坐在酒楼上，面沉似水地看着楼下坐着的人，心里终于有了点暖意。
在离开烟火人间之前，他想好好再看一眼。
江恒坐在酒楼上，眯起了眼，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渺远。
渐渐的，他开始注意到，一个穿着单衣的少女正在小心翼翼地从墙角蹩进闹市。
“啧…”
江恒忍不住看向少女。
那少女看起来应该已经十一二岁了，但是身材单薄，加上营养不良，身材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楼下的人也发现了她，满脸横肉的酒博士抬手就想赶走少女。
“喂！你这小贼，滚出去，不要在这里要饭。”
“干…干什么！”
少女被推搡了一把，一个趔趄倒在了路边的雪堆里面。
唉。
江恒叹了口气，自己还是改不了爱管闲事的毛病。
“让她上来。”
他低声说着。
但声音却送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面。
少女抬起头看向楼上，只看到了江恒的侧着身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三分钟后，少女坐在了江恒的对面。
她想尽力挺起自己的胸，显得不卑不亢一些。
但是实在是天气寒冷，又冻得她不由得弯下腰。
“去给她取两件衣服。”江恒唤来店小二，从楼下李奶奶的裁缝店买了件棉袄，姑且披在了女孩的身上。
她的脸色也终于渐渐好一些了，从蜡黄变得彤红。
“你是谁？要干什么？”
女孩身子虽小，声音却很大。
江恒想了一下，就直接说了出来：“我叫江恒。”
“嗯，我叫梁天谣，我记住你了。”少女低着头，一双眼睛上下在江恒身上打量着。
江恒不讨厌她这种目光。
这孩子虽然流落街头，但是并不像是自小贫困出身。
她心气很高，而且嘴里的官话味儿很正，坐在位子上肩不摇头不晃，两手安静地放在大腿上，这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的样子。
太平楼酒楼的伙计斜倚在房门口，带着笑看着少女：“你是外地人吧？大梁城怀沙公子江少爷你都不知道？”
“怀沙公子？我为什么要知道？如果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他还不够有名。”
少女反问道。
当然，江恒已经足够有名了。
远到塞北三千里，近到江南十六州，整个江湖都知道江恒的名字。
“怀沙公子宅心仁厚，今天看你可怜，先是给你买了新衣服，也少不得也赏你顿饭吃。你这小妮子，不好好感恩戴德，怎么还这么横。”
店小二撇着嘴和少女打哈哈。
当然，这太平楼店小二说得刻薄，心里却是好意。
他的刻薄口气自是说给江恒听的，替江恒责怪这个丫头的无礼。
同时，也是暗示这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少女，赶快向江恒道谢。
少女却听不出好歹，反倒以为店小二狗仗人势，眉头紧锁了起来：“干嘛？腰有十文便振衣作响，施人一小惠便广布于众？”
“你这丫头…”店小二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恒也笑了起来。
少女不明白他们笑中的意义，眉头更加紧缩：“算了，我从不欠人东西，今天你给我的，我以后十倍报偿就是了。”
“不用。”
江恒说的很干脆。
他知道少女没有机会报偿了。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少女依旧误会了江恒的意思。
江恒摇了摇头：“不，我大限将至了。”
他的声音很清，也很沉静。
每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到行刑前也免不了发狂。
江恒也不知道自己面对死亡的平静能维持多久。
今天他已经是必死无疑，临死前做一件善事，也算是宽了宽心了。
“我已经把财产都散了，这里还有一块玉佩。你帮我收着吧，让她先过了这个冬天。”江恒摘下腰上的玉佩，递给了身边的店小二。
说完，就转身走下了酒楼。
桥楼上，鼓打二更。
少女趴在酒楼的窗台上，看着江恒背着长剑的身影，踩着满地积雪渐行渐远。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不知道这个怪人要去干什么。
然而此刻大梁城西三十里，无瑕七宗已经埋伏在天梁山前，塞外的马帮在往来大梁城的道路上巡逻，东海十九寨的瓢把子们也围坐在各处，煮着酒，等待江恒的到来。
“伐江恒，诛妖邪。”
这句话早在三年前就传遍了整个江湖。
今天是决战的日子，半个江湖的英豪都聚集在大梁城外，等着江恒血染天梁山。
三天之后，江恒死了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江湖。
尽管天梁山之战代价不匪，天瑛宗被屠灭满门，唐门机变一支无人生还，塞外马帮将近十年没有恢复元气……
自天梁山之战后，大梁城下了九天绯红色的雪。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江恒真的死了。
“江恒死了？”
“江恒死了！”
“江恒竟然死了！”
将近一个月内，整个江湖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有人悲叹天才少年误入歧途。
有人感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人对各世家大族群起围攻一个青年人感到不平。
有人则对邪祖江恒的死抚掌称庆。
然而无论如何，江恒确实已经死了。
一年之后，江恒的名字已经进入了各个门派和世家大族教育子女的教科书。
三年之后，江恒的故事已经变成了历史事件。
十年之后，江恒渐渐变成了老一辈江湖人口中的谈资。他们向后辈儿孙吹嘘自己在天梁山之战的功绩。
也许除了那个又市井又善良的店小二和梁天谣，没人知道江恒临死之前曾经救助过一个孤女。
但这件事情却在江恒死后十年之后，深深地影响了整个江湖。
江恒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我们要讲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全书唯一备注：本文年代架空，会出现很多不同历史时期的内容混杂。比如梁天谣所说的“腰有十文必振衣作响”就是出自林语堂所言，不应该在古代出现。类似的情况会有很多，比如北京话是满清入关、满语进入之后形成的，但是后文也会出现老北京话，这自然也是不可能的现象。诸如此类，为了故事性，请您宽恕。全书整体的画风会是统一的。这类情况以后也不另行备注。
全书日更4000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