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有两块陨石落在了城里。那是一次没有被移动城市的环境监测系统发现到的天灾余波。两个好大的石头冒着火光从天上落下来,到地面之后依然有篮球大小。
这儿附近有名的百货超市中了头奖,正中靶心。好在城市系统忽略了这两颗陨石,肉眼总不至于也跟着一起失明,十几秒的时间,超市一带的人全都撤离开来在街道和少量开阔的地方乱窜。
陨石还在天上的时候,没人能说定它到底会落在哪里。陨石只有两颗,碎裂下来的依然能够杀人的石子石块却不止。但不论如何,总比待在大楼里像是罐头里的咸鱼一样无助好得多——且不说到底是室内安全还是室外安全,最起码,人们“觉得”做点什么总比困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好。
那时,我和索菲被忽然涌出的人流所裹挟。年幼的我们对眼前突发的情况无能为力,只能竭力抓住彼此的手。人们亦不知道冲出建筑之后又该前往何处避难。有人大吼着“不要啊救命啊”,也有人呼喊着“防空洞在这边!在这边!”。但是那种环境下,谁有知道“这边”、“那边”的,究竟指的是哪一边呢?
五层,二十来米的购物中心被砸爆了足足两层多,就像朝着蛋糕上用力投掷了一颗核桃,冲击打碎的建筑像是被活生生挖去了一块儿。陨石的碎片也先先后后落下,四周的高楼时不时就有一处爆裂开来。玻璃破碎,石块崩塌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终于给了人们应该朝什么方向跑的指示:总之远离被摧毁的购物中心。
乌萨斯的街道很宽敞,车辆也不算多。人潮正如来时一般迅速的涌退,什么也没有剩下。我和索菲没有被卷走。她摔倒了,我赶紧护住了她。我们没被踩死,真是好运。
人们都跑掉了。我们看看四周忽然空无一人,购物中心对我们敞开着碎裂的墙。我们进去拿了好多衣服和食物——尽可能的满怀满抱,可也很少。
真是好运。
于是那天就成了我的生日,我和索菲这样约定。两年后的今天,生日还是要去上班。
我又穿上那套侍者服。我已经尽量让他干净了,我没有第二套换洗的余地,每日上班又不得不穿着。它没什么怪味,但是有些灰色的污渍总是擦拭很多遍也依然存在,尤其是被泼的那一块。
门外好冷。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
“哥,早点回来哦。”
“别想啦,不可能的。”我穿上家里唯一可以御寒的大衣,准备出门去。我摸了摸索菲的头发,吻了她的额头。“晚上给你带好吃的哦。”
“讨厌!”她不满地推开我。不高兴我拒绝早点回来?还是不高兴我摸她头发?
我不求早点回来。威利那个王八蛋能正常时间让我们换班我就谢天谢地了。但是,事实是他会让我们工作到最后一个客人离开。
然后让我们打扫清洁。
穿过小巷,穿过危险区……这么冷的天,占据这里的乌萨斯混混们依然乐此不疲把有纹身的皮肤裸露出来。毛茸茸的大衣不好好穿,偏要半挂在肩膀;明明冷得套了几层裤子,还是要把脚踝上一坨狗屎一样的黑玫瑰纹漏出来。
今天又提前了一些到酒馆。刚刚推开门,劈头盖脸就冲出来一个醉鬼,哇哇哇大吐特吐。
我寒毛乍起,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他的呕吐物,闪到门内。气不打一处来,瞅着四面没人注意,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脚。醉鬼和他刚刚离体的呕吐物来了一次温热的亲热。
“噗嗤。”
威利没在,不知道去哪里鬼混去了。太好了。
我心中大喜不已。一边去后面挂大衣,一边随意朝身边的某个同事询问:
“威利老板去哪里了?”
“就是不在。你管他吃喝嫖赌去了。”他和我擦肩而过,取了一根毛巾擦擦汗。
“今天人有点多,快去快去。”
“得,一边儿闪开。”
……
点餐,送订单。出餐,结账。
威利不在,酒馆里氛围都要好很多。就我个人感觉而言,我他妈充满了活力和动力——居然老板没在监工反而员工不会磨洋工,可见他平日里干的真不是人做的事儿。
“您的大熟啤,一共十二个子儿,轻慢用。”
我熟练地从餐盘上取下泡沫都快漫出杯沿的大玻璃杯。不要小看这似乎只是端茶倒水的活儿。实际上餐盘里的重量给了手腕相当大的负荷。而我已经练出来了一手好腕力——虽然胳膊腿儿依然瘦弱。
“小朋友?”
我听到有人招呼我。小朋友?
这可真是个新奇的称呼。为什么这么说?
能够摸到这家酒吧里喝酒的熟客,我的天,根本不可能喊出这么文质彬彬的称呼来。我诧异地回头望过去,看见一个怪人。
他穿着厚风衣,缠着围巾,还戴着一顶圆帽子。怪就怪在这里。这酒吧虽说是透风露天的,内外就隔了一扇到我胸口高的木板门,但是里面好歹也烧了几盆火。再加上人又很多,气氛又热闹。虽然这个冬天着实冷,这酒店里的温度我穿着内衣和单薄的侍者服也就不会打战了。像他这样端坐在人群之中喝酒的,全副武装不肯脱下保暖的衣服,注意到就会觉得有些怪。
“请帮我上一杯啤酒。还有,要一份鱼子饭,一杯橙汁。在来碟小菜吧。”
哈,
我去把这份菜单送往后厨。不知道还能做出来不。少有人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天知道厨房还有没有存货。
“鱼子饭,橙汁,小菜是吧。”厨师把听了单子。“行。等会儿就好。”
嚯,还真有。
没馊吧。
好了菜,装了餐盘,我就给送过去。“鱼子饭,啤酒,橙汁,小菜。”一样一样报名儿,一样一样取下来,手里保持着平衡。“吃好啊。”
转身去接别的客人的招呼,绕来绕去避过了两桌,忽然又听到那个怪人招呼我。
“小朋友?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
说老实话,我感到了微微的不妙。在这儿工作也不短时间了,最怕最烦的就是节外生枝的客人……
但是他招呼我,我也不能装作没听见。只能叹了口气走过去。
“请问有什么……”
“请你吃。”
?
???
“请我吃?什么?”
“鱼子饭,橙汁,都请你吃。我只想喝点啤酒。”
我有点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但是尚存有最后的理智。“客人,你认真的?可是,为什么?”
“没为什么。”这个大好人一幅不想解释的样子。他直接从包里掏出了一沓蓝票子。“可以付龙门币吗?”
“可以可以!”我已经迫不及待跳上了椅子。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带有甜味的水了。带有怪味道的倒是喝了不少。鱼子饭,龙门币也要七十多一份,我就没见人点过!让我花钱买一份还不如杀了我。然而今天大好人居然要请我吃!正好几天没吃饱,胃痛心慌,治病良药这就送上门来了。
在我大口慢嚼狼吞细品地与食物搏斗时,他朝我搭话。
“你叫什么?”
“斯内克。”
“我看你还很小,还没成年吧?”
“十四,嗝儿。”
“你是这里的服务生?你会调酒吗?”
“那不是我的活儿,嗝儿,先生。”
“……你知道源石吗。”
“知道,嗝儿。”我喝了口橙汁儿把噎住的米饭送下去。鱼子脆而爆浆的口感让我欲罢不能。“拿来烧的那玩意儿嘛。”
“……”他似乎欲言又止,但是又找了句话接下去。“源石……会让人得病。你,你们小孩,要离源石远一点。”
矿石病呗。
真当我是傻子啊……再怎么没读过书,矿石病我还是懂的。我觉得他有点烦,一直问问问,但是正吃着人家请客的饭,不好给他脸色。
这饭真香啊……
“那个,先生……我能打包一半吗?”我扒拉了大半碗,停下来。不知道这些高雅人士是不是和酒客们的故事里一样有各种怪癖,稳妥起见我还是问了一遍。如果他不同意,我就只好吃完了。
“……”他沉默了良久,把那一沓钱留下,找补也不要,转身离开。“无所谓,随你。”不知为何,我感觉他像是在逃。
我喜滋滋地走向后厨,去找寻打包的餐具。妈的,噩梦开始了。
一个人堵在门口。
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