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视了一秒钟。我承认那时我傻掉了。
威利挥起了巴掌。我连平时都不如,平时我还知道躲。这是我自打工一来他下手最重的一次。我瞬间耳鸣如同雷雨,眼前猛地发白,接着就转入黑暗之中。我身体都被这股力量扇地打了旋儿,手里的饭菜倾斜泼洒。
最后,我狠狠摔在地上。
“妈的,你这个混账东西,工作时间你给我吃饭?叫你吃!叫你吃!”
威利领着我侍者服的前襟把我整个人提起来,又扇了我两巴掌。我已经感觉不到左半边脸的存在,甚至意识都有些恍惚。威利蹲下去,从地上抓了一把洒落的饭和泥土,往我嘴里塞进去,粗大咸臭的手指刮着我的口腔。“吃啊?!怎么不吃了?!”
“老板,消消气。唉算了老板……”虽然员工之间的关系也说不上特别好,可是都是在这家酒馆里当服务生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同病相怜的想法。见到了这边的状况,他们急忙冲上来抱住威利的手臂。
威利力气很大,那两个侍应生个头够高,肌肉却没多少,完全保不住威利。威利随意一抬起手,那人都快悬挂着腾空起来。威利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把我像是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客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
这帮粗人,没有吓到,反而非常高兴的样子,乐于见到这种乱子。在我后来游历大陆之后才发现,乌萨斯人在这种事情是真的是胆大得像一群傻子。
见到劝住了架,同事也就散去,继续各自干各自的活儿。
酒馆开着就是赚钱,断然没有赶走客人的道理。威利也不想闹得太大,叫人看了笑话,又波及了客人捣乱他的生意。所以这一次便算这么过去了。他冷哼一声转身朝吧台走去——如果我也同意就这么算了的话。
我的脸已经肿了起来。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贴在冰凉油腻的地上,立马肿起来,大半张脸如同灯泡。我手指扣着地面的土壤,牙齿咬紧。
我他妈能怎么办?讲点道理,客人说请我吃饭,我说爬?
耽误工作时间……却是……但是就几分钟,至于这样羞辱我吗?!
“趴那儿干嘛?死了?死了就滚!!滚滚滚!”威利的暴喝再次响起。我连滚带爬站起来,朝威利讪笑。“是老板,我滚去工作了。”
只可惜了那鱼子饭。还有小半碗呢。
感觉亏了一个亿。
还是龙门币。
……
收回之前的话。今天倒霉透顶。
接下来的工作之中,客人们找到了新的下酒笑话,那就是我。
每个人都要问问“鱼子饭好吃吗?”“橙汁香不香?”“过来坐会儿,我请你吃鱼子饭。”
最可恶的是这帮贱人还要伸手摸我的脸。他们手上不知轻重,平日里摸人都像是在揪一样,我肿的透亮的脸说话都开始逐渐困难,还要遭受这种苦。
好不容易才挨到了下班的时间。糟透了。
路过那些危险的巷子,我把大衣衣领提起来,挡住肿胀的脸。我下意识这么做,当时也许并不明白。这是对的。不能让那帮混混发现我的虚弱期。
今天不能直接回去。还要去诊所拿药。
诊所在城里,不过也是一个偏僻的地方。这里是我唯一付得起药价的药店。支应着这家店的老头叫做卡卡塔,是个黎博利人,耳后有一圈漂亮的白色羽毛。他终日坐在药店里面,偶尔出来走一圈,几乎不到别的地方去。
也算是熟人了。一走近药店,他就把我认出来了。卡卡塔停止做他自己那套滑稽的保健操,朝我打了个招呼。
“斯内克?嚯,你的脸怎么了?”
“你眼睛可真尖。”我明明用衣领挡住了。然而隔了那么远,还是被他一眼看出来。“我来拿药,老头。”
“种族优势,羡慕吧?”他毫不介意地调侃了一句,与后来的我一同进了药房。
药早就装好了。这是约定好的。我总是来这家诊所,也只能来这家诊所。妹妹的病,医生说是先天的缺陷,只能慢慢拖着治疗着。那长久药钱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的,除非我们不用吃饭。
也就只有卡卡塔这里的便宜药,能勉强维持得了生活的样子。
我拿了药,小声道了一声谢,就要离开。
“站住。”卡卡塔忽然从背后叫住我。
“干嘛?”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谢谢’两个字?”
“……老头,你很烦诶。”
“行了,过来坐会儿。”我转过去,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取了一个布袋来。“自己去抓两把雪,敷一下脸吧。你想就这么肿着回去吗?”
……索菲那边也不是不能解释。
但是稍微消消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接受了卡卡塔的提议,又把药放下,接过他手里的布袋,在门口找了点干净的雪装起来,敷在自己脸上。
嘶——
脸没破皮,就是肿。我脸皮挺厚。
“你今天看起来挺高兴。”我看老人一直有一股傻乐的劲儿,不由发问。卡卡塔平日里不说总是苦大仇深的样子,但是毕竟整个诊所就他一个人来维持,就算时不时也会有挂念他的被治好的患者来帮忙,终究负担很大。今天他却像是找到了什么乐子,居然还有心情主动打趣我。
“嘿,你是不知道啊!”我猜对了。卡卡塔一拍大腿,就要说出来。又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今天我们将……老板来看我们啦!”
“老板?”我有些诧异。“我一直以为只是你自己开的诊所。”
“也没差吧。”卡卡塔随意地说,向人传达着“重点不在这里”的意思。“医生护士采购打扫都是我,赚钱亏钱也归我,说是我的诊所也没问题。老板就是,就是吧——”他想了半天才想到如何描述,耳朵后面的羽毛一动一动,一张老脸表情像是糊涂了一样,居然有点可爱。“我们有一个——诊所互助网络!对,就这样。”
“老板很牛吗?”我随口问。老板来见见他,他就高兴成这样,想来老板还是个人物?
“何止是牛!”卡卡塔一拍桌板,老朽的诊桌向着退休跨出一大步。我被赫了一跳,手里的冰袋差点落地砸在脚面儿上。“他是将军!”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失望透顶。
“嗯?你听不明白我说的话吗?我跟你讲,他在我们那儿……就是……就是……”卡卡塔瞪着我,又一次词穷了。兴奋到弱智了?以往这老头说话挺顺溜的,起码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文化水平高,也没见他动不动就词穷啊。“总之就是很厉害!”
“老板厉害顶什么用。你如果厉害,说不定能把我妹妹治好了……”我小声嘀咕。我这蠢货,忘了他耳朵有多灵敏了。刚刚还沉醉在被偶像接见的荣耀之中幸福得像个老小孩的卡卡塔立**中射出一道精光,逼视得我节节败退。
“你小子懂什么!老夫可是阿撒兹勒也排的上号的医生,你妹妹那情况只能使用常规疗法,换谁还不都……”
“行了行了,我听不懂什么阿尔萨斯。”我摆摆手。“这个冰袋不算钱吧?要算的话我下次洗干净给你送回来。我走啦。”
我拎起药就要转身离开。还有人在等我,我能感觉到脸上的肿在慢慢消退……也有可能是因为冰冻,脸上的知觉在慢慢消失,就像抓着冰袋的我的手一样。总之,路上敷吧。
“你,算了。再见。”
卡卡塔气呼呼地跟我道别。
虽然脸上很冷,但是心里倒是暖洋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