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应该如何打动威利老板,我躺在床上养病的两天里脑子里已经经过了无数种预案。
首先晓之以理可以排除掉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个王八蛋讲道理的。有道理的时候,他得理不饶人。没道理的时候,他就是道理。又掌握着我的工资,拳头又大,就问你怕不怕。我当然只能说怕。
那么,考虑动之以情。我的作战计划是,提前很多时间到达酒馆,若无其事好像从来没旷工似的介入到当天的工作中。一定要努力,一定要认真。不仅要干侍者那份活儿,还要把别的活儿一起干了。把装卸货的活儿一起干了。把墩子切菜的活儿一起干了。连洗碗和刷酒杯的活计,还有扫地拖地打扫桌面的活计,全都包揽。能不能做完能不能做好是一码事,关键是要让他看到我打心底的诚意来。
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只要威利没有在见到我的第一时间把我轰出去,那么他就不会轰走我这个还没有得到他原谅的免费劳动力。而之后等他接受了我的返回我的存在,再跟他商谈,哪怕把我这个月工资扣光,也要留下来。
再之后,慢慢恢复正轨。傻子才拿一份钱打十份工……我又不是傻子。
订好了作战计划,我踏上那熟悉的上工路线,直奔几天不见的酒吧。
酒吧的陈设没有变化。看来在我不在的这几天也没有发生什么。我想,除了我的活儿均摊到了同事身上以外。
我来的有些过于早了。别说侍应生们,就连调酒师都还没来。只有后厨亮着灯。于是我就到后厨去。厨子正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地上刨土豆。我凑过去,也捡了一把刀跟着他刨土豆。
厨子手里不停,瞥了我一眼。他手里活儿纯熟,看也不看手里的动作,也不会割到手。
“哟,斯内克。你不是跑路了吗。”
“那哪儿能啊,哈哈,这不向大伙儿们了吗,病一好赶紧就来上班了。”我满脸堆笑,手里的动作就比他慢一点儿。毕竟畜生威利经常让我们去顶别的岗位。我连浅些的调酒品酒技巧都他妈被迫学习了。
你说他要是给我发多份工钱该多好。可是他还要倒扣。
“你这么一跑,招呼都不打一声,不是不想干了吗?”
“没啊怎么可能。我就是病的有点急,差点儿就嗝屁喽,要不爬也得爬过来啊。”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得跟威利说,你看他放不放你。”
他好像略微被我说动的样子,又带着不是很想管这事的态度。我有我的打算。我还是要尽量争取一下酒吧所有职工们的同情。像厨子这样无可代替职位的,在威利心里站的比重都要大些。
我知道大家都更多希望保全自己。我便不拿话去骚扰他,埋头努力削皮。我们两人一起,他省了一半儿力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展腰杆的时候,好像心情很不错。
“喂,斯内克,你继续加油吧。”他似乎猜到了一点我的想法,示意我继续去下一个岗位。“如果看到有戏,我还是会帮腔两句的。”
成了。
接下来,只要按照计划进行,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只要按照计划继续找我的同事们帮忙,然后算着干了很多活儿的时候恰好让威利看见,让他意识到我是个踏实好用的佣工。
虽然不知道他真的是否会被打动,但是我所能做的一切也就做完了。
接下来去找谁?
“咳咳。”厨子表演意味浓厚地咳了两声。“那什么……沃尔一大清早就去进货了,你知道那条路的吧?现在还没回来,估计是雪太厚推不动啦。”他旋即一脸神色迅速转为警惕,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压低声音对我说:“那混蛋,赚了这么多钱,也不肯买辆车来进货。每天几百斤土豆,沃尔拉板车送过来的!这年头还能看见板车,简直是奇观。”说完这几句,他又恢复了一脸自如的神态,开始淘洗蔬菜,叫人看不出异样。
姜还是老的辣。我服了。
我感谢了他,他也没回话。于是我便去找沃尔。我当然知道进货的车要走的路。那一条路穿过整座城,还要经过城北的贫民窟。
为什么买个菜要走这么远的路,这就不得不说到泰拉大陆的天灾了。一切都是因为天灾而起。
我们生活的世界,时不时就会发生影响巨大的自然灾害。包括但不仅限于地震、陨石撞击、海啸、火山喷发……这些灾害异常频繁,以至于原本修建于地表的城市逐渐发展成了建筑在巨大的动力构撞之上的超级机械体。
移动城市。
当预警到天灾的时候,反正又扛不住,干脆带着整座城市跑路好了。抱着这样的想法,移动城市被研发了出来。投入使用之后,立马受到了市场的热捧。移动城市能够干脆的避开天灾对城市的摧毁,作为动力消耗的源石又可以从天灾的遗址上开采提炼,这让规应付天灾的成本大大下降,甚至偶尔还有的赚。绝大多数城市都慢慢发展出了自己的天灾对策系统,只有少部分依然固定在地表。有的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怎么被天灾影响,有的是因为作为首都或者别的要害有不移动的理由,或者有的是因为思想顽固……
不过,频繁移动的城市也造成了很多弊端。例如地缘政治的不稳定,再比如物资补给渠道。
卖菜很不方面。
这个月刚刚进行了例行回避的移动,城市移动也不像是跑步或者赛车说起步就起步,说停下就停下。一般的移动慢慢磨蹭就好,规避天灾的时候则会慢慢加速到一个较高的速度,这时候城里的人就因为看不见的“惯性”与看得见的边缘阻尼系统外界结界般隔绝,除非使用迫降仓。例行回避持续了一个月,城里储藏的物质消耗了七七八八,这时候菜贩子手里也不会有菜了。
这种时候,人们要么提前储粮,要么下馆子。而餐馆从供应商那儿进货,供应商也要从封闭了一段时间的边缘阻尼系统出去到地面补货。威利老板自然与众不同,为了省那点钱他必然是要进货的员工跳过转运,直接穿城去城市边缘的货源取货的。
沃尔也是个可怜人。他摔断了腿,妻离子散,现在就住在酒店里混吃等死,了结余生。他总是苦着个脸,偶尔喝一喝闷酒,既不跟我们聊天也不跟我们共饮举杯。但是谁要是被罚了干不完的活儿,帮忙的也总是他。我受他照顾很多。
我拢了拢大衣快步沿着路前进。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城北的贫民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他们确实比住在墙根下的我们还要可怕。如果说我们窝棚那一片顶多是小偷小摸,那么他们的常态就是拦路打劫。那伙人只有两三个,比我回家的巷子里的混混还少些,但是毕竟是成年人。
或者……那帮混混,长大以后就成了他们?
贫民窟的楼是早年间修的房产,后来废弃了,听客人们说是房子卖不掉老板破产还是怎么的,后来就被贫民占据了。这些没有装修的楼房现在已经被打满了各具特色的“补丁”,塑料片广告纸还有别的垃圾做成窗帘门帘或者糊在墙上,和窝棚去略有相似之处。
路上清净地能长出鬼来。所有得不到足够食物的穷人都会尽量减少自己的行动,只有这样才能熬过漫长的冬季。如果我失去了这份工作,我也会是这样。
我估计自己已经走出去三四公里的样子。一溜烟儿走路带小跑,我知道每天沃尔把货运到的时间,如果慢慢走过去可能别人都自己都到店里来了。
跑得稍稍有些气喘,冷气刺激地胃开始不舒服的时候,就看到他了。沃尔推着沉重的板车,身体和地面呈一个倾角,正在爬上一个坡。义肢没有加上仿生外部组织,只有骨架,看起来弱不禁风。我连忙冲过去,从后面扶住车尾巴,和他一起用力。
还好后挡板是木板的。手从兜里抽出来的瞬间,我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这要是铁皮的,推完车我的巴掌也该粘在上面了。
实在是重,我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咬着牙憋着气,原本想好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好容易把车推了上去,看着沃尔那张长满乱糟糟灰毛的脸,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憋了半天,倒是沃尔主动开口了。但是说真的,他不太会聊天。
我也不太会。
“斯内克?你怎么来了?”
“来帮帮你。”
“哦。”
第一次发起的对话就这样无疾而终了、我们在一次陷入了尴尬地沉默之中。
他倒是无欲无求,每次都这样一个人走这条路,不说话是习惯,说话才是异常。但是我就不行了。我是为了来打好关系才来帮忙的,我必须找点话题和他聊起来才行。不然东西送到了,又各干各的,连一份承诺都混不到。
说点什么……
“总觉得很安静呢。”我突兀地说。沃尔诧异地回头。“路上也没有散步的人,跟市中区真是天差地别啊。”
“啊,可能是他们都去地面上了吧。”沃尔跟我开了一个不太好笑的冷笑话。
这个笑话要放在城市移动的时候讲出来才好笑。现在讲出来,让我感到寒冷的是空气。
“不过这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了。”我干巴巴地接住他的话。沃尔把天聊死的能力真强。试探之后我已经感觉到这巨大的实力差距了。我觉得还是干脆直球好了。
“那个,沃尔——”
街角突然响起刺耳的刹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