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安静的街道上，一声刹车实在是太刺耳了。话题被打断了。
我和沃尔都下意识地朝那边看去，拐角刷啦冲出来一辆摩托，刺啦一个漂移停稳下来。车上立马跳下来两个穿着皮夹克戴着墨镜打扮别说多酷炫的黑衣人来。摩托微微倾斜，开车的人一只脚支在地上。后座上的人跳下车来，从耳后取下烟给自己点上，朝我们走过来。我注意到他耳朵后面有三道粉紫色的斜杠纹身。我打算把他叫做斜杠，以此发泄对他这一身着装以及他们还像一个猛兽一样喘着气发出低低咆哮的机车的羡慕和恼怒。
斜杠一边走，一边扭头吐出了一口烟气。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也刚好是他吐完这口烟的时候。他还没开口之前，我感觉沃尔从背后拉了拉我。我寻思着沃尔的意思大概是叫我不要搭话，之后的发展证明我猜对了。
斜杠站到离我们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开口说话的语气隐隐有些傲气，就好像吃准了我们要配合。“喂，老头，看到什么可以人物没有？”他完全将我我无视了。想到沃尔已经提醒过我，我就装作很努力推车的样子，跟在车屁股后面低着头默不作声，竖起耳朵来。
“没，没啊。这一路上都没撞见人。怎么了？”沃尔先是明确回答了他的问题，接着又含含糊糊地暗示对方可不可以透露点儿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有个感染者在这一带，我们得把他抓起来。”斜杠眉头皱在了一起。他掐掉了烟，又问：“沃尔，我再确认一边，你今天走的路线没有变吧？确定没有看到任何人？”
“对，没变，没看到人。”沃尔确信地说。斜杠狠狠扔了烟蒂，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搭上摩托车又一次发动。我突然不羡慕他们了。哈。
“条子？”我看着他们走远了，试探地提问。
“对。”沃尔老神在在，继续他的运输大业。我也在后面继续努力推着。猜对了。说话这么嚣张，正在抓人，不是黑帮就是条子被。沃尔和这两个便衣好像早就认识的样子，也是，毕竟他常年都在走这条路。
“他们在抓人？”
“有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沃尔慢悠悠地说。相比起来，我一边使劲儿推车一边提问，气息都有些乱了。我开始学着他调整自己的节奏。“你以为说是感染者，就真的是感染者？”
“而且也抓不到啊。”我撇了撇嘴。“年年都在清算，哪次斩草除根了。”感染者跟耗子一样，一不注意就越来越多。雷霆手段？乌萨斯政府动不动就要用雷霆手段。连棚户区都雷了个遍，第二年还是要抓。这说明什么？玩躲猫猫这帮警察根本玩不过感染者。
“其实是……唉，没什么。”沃尔偏了偏头，欲言又止。我最讨厌这样说半截话的了。
不过好歹是把话题拉扯了起来。我看现在气氛还算有热度，干脆再把刚刚一半停火的直球重新打一遍：“沃尔，前阵子生病没来，但我还是想在这里待下去，能帮我劝劝老板吗？”
“行。”沃尔回答果断干脆，一口应允下来。我舒了一口气。
得到了承诺，我也没心情说下去了、心里还压着担子，哪来的精力东拉西扯。
沃尔也是个闷罐头成精。也许是习惯了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拖着沉重的车板夯叱夯叱埋头前进，即使是今天有人在旁也没有一点聊天的兴趣。
就这样走了十来分钟，新的状况又出现了。真的是非常不走运的一天，我们不约而同感觉到了有几双不怀好意的眼光盯上了我们……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戏剧性吧。
所谓的戏剧性，就是矛盾因为那些几率不大却又发生的巧合而爆发。我原以为自己遭遇了异常飞来横祸的疾病，面临着开除失业的危机，这个月的霉运已经走到头了。却没想到戏剧性依然要在我身上接二连三的发生——前脚送走了在追寻“可疑人物”的警官，接下来就被“可疑人物”给当做了目标。
“喂，沃尔，右边，有人。”
我压低声音向他提示。寂静如斯的街道，寒风的呼啸能够带来些许掩护，不然我的声音压低几乎毫无效果。 “我知道。”沃尔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我听得他的话音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实际上也带上了一丝隐隐约约的颤栗。我知道坏事儿了：这和之前的条子不一样。这在他的应付能力之外。
“我们快点通过。你有带什么东西吗？”沃尔问我。他开始在板车上摸来摸去。兴许是戴着手套的缘故，摸索到了要找的东西却抓拿不稳。沃尔沉住气在车板侧面掏了半天，居然摸出一根撬棍来。这条撬棍落了好多灰，沃尔戴着皮手套的手一握上去就让棍身上擦出掌痕来。灰扑扑的撬棍没有一丝锈迹，纵使有意无意，定然是保养过的，不是从什么地方捡来的报废品。
“有一套啊。”我赞美了一声。沃尔报以冷哼。“出来混，总要备点防身的。不要怕，他们虽然人多，但是也不敢太过放肆。”
如果太过放肆，你就要用这根撬棍通过开瓢的方式对他们进行印象深刻的教育，是吧？我的心放下来了一些。
“他们想干什么？想抢食？”
“废话。以前就遇到过。以前我一个人，让他们得手过。”
“那干脆让他们抢？”
“哈。”听到这个不太合时宜的玩笑，沃尔那张风霜僵硬的老脸居然挤出了一个看白痴的蔑视表情：“一两个还好，让他们扒拉半车，我也跟你一起被开除？”
现在看来，年幼的我居然还没有被艰难的日子磨灭顽皮的天性。我当时居然还想回一句嘴，说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不用怕什么。
好在我那时没有失了智。有求于人，赶紧把后续惹恼人的话咽了回去，继续卖力推车。
我用余光悄悄瞟着右侧。在那里，街角建筑物的阴影下方，我间或能感觉到那些不怀好意……或者说……
那视线里所蕴含的东西，是我无比熟悉的类型。那是被称作“饥饿”的魔咒。
似乎有三个人，或者四个。身上穿着极其单薄的衣服，在这彻骨的冬天里，缺少衣服、燃料和食物是和死亡可以划等号的。沃尔走在前面，义肢和好腿交替踏在地上。他换了单手拖着绳子勒在肩膀上，右手拿着撬棍在手里掂量。也许这一举动却是产生了足够的威慑力，所以街角的那群人没有动弹。
可是沃尔在颤抖。我清楚地领悟到了这一点。一种说不清的明悟突然统治了我的头脑。我紧张无比，却也因为此时的紧张，观察力突然提升了数倍。我能看到，沃尔颠弄撬棍的动作，只是为了掩饰他肌肉无法控制的抽搐。
我们向前走，与他们越来越接近。我的心也越来越不安。
那些人……穿着单薄的衣服。这几乎意味着死亡。
……无法控制的，这个表象在我脑袋里反复乱滚，使我无法去思考背后的含义。这是极其反常的情况，这份反常带给我极坏的预感……
一群流浪者，在这样的天气下，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态，穿着单薄的衣物，等候在街角，望着运送百斤粮食蔬菜的车板？
余光看不清细节，但我完全可以脑补出细节。光脚站在地上，一会儿脚底板就会和地面站在一起；裸露站在风中，不一会儿皮肤就会发青发紫坏死。
我还知道，快冷死的人是什么感觉。那时候人会感觉到奇怪的灼热，就好像是身体要燃烧起来。火烧火燎的感觉如同万蚁噬身，让人想要把衣服脱下来。我那时并不博学，只是有幸体验过失温后又活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群人是如何做到站在恐怖的冷冻之中站立的。但我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放我们就这样通过。他们不是一根撬棍能够威慑住的人。
果然，在我们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到最短的时候，那群人猛地冲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