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大陆上,人类多少有一些先祖的特征。或者是皮肤上生有一些鳞片,又或者是头上长角或者有两对耳朵。甚至于一些人天生返祖,整张脸整个身体都更像是人那么大的一个动物。
我们因为不同的动物特征而被划分为不同的“种族”,而在此之上,我们同为人类。这种“种族”,不过是一种归属分类。我们的本质是人。反过来说也一样,原本人类也属于动物,可是人类偏偏与动物相区别。
人类,与野兽,其间有着鲜明的、深刻的、即使几岁的小孩也能理解的界限。
但是,我悲怆的童年让我知道,这一道宛如天堑的鸿沟并非不可跨越。野兽虽然无法化作人,但是人却有可能变成野兽!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马斯洛需求金字塔,但是却早已从实践中学会了一些东西。我深深知道饥饿会让人产生怎样的变化,不惜突破一切文明的羞耻和底线。比如眼前冲来的流浪者,他们和野兽几乎没有区别。
一个小伙子,一个手持武器的中年男人,在面临手无寸铁,甚至肌体都被刺骨的寒冷所破坏的流浪者眼睛里的凶光所震慑了。我没由来的感觉到了一点心悸。他们冲向我们,一切在我眼中放缓,我甚至能看见他灰紫色的脚趾黏在了地面上,没有和脚掌一起行动。甚至耳畔似乎能听到咔啪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折断的脆响。
“停下!你们想干什么?停下!”沃尔大声喝止。他的声音随着流浪者们蛮横地接近而变得更加响亮,并且尖锐刺耳。沃尔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一次遇到的障碍会格外坚固,冲向我们的怪人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我紧张的心脏怦怦直跳,额角居然流下了一滴汗水。我用余光瞄着沃尔,想要从他的行动之中寻找到一些值得借鉴的模子来。
“我警告你们!我要动手了!我警告你们!”沃尔发出最后的怒吼,便不再停顿。他扬起了那柄撬棍,迎着流浪者扑上去!
……他们没有退路,难道我们就有吗?
我发了狠,学着沃尔的样子,抓住一个机会,将头低下埋在胸口,含胸抬手,朝着扑来的拾荒者怀中冲撞。我感到自己像是撞在了枯朽的木板上,冷而硬,而且粗糙得割手。那简直不像是人类的皮肤人类的躯体,硬要说的话比尸体还叫人难过。而我也不是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撞击回馈的力道打在肩膀上,疼得厉害,比起我忍耐的极限,只是毛毛雨。
又不是没挨过打。主动打人都会觉得手痛的存在,离我太遥远了。
我挨过打,也揍过人。窝棚区的人互相帮助,也不是所有人。有时候新来的,或者相互之间要争夺一件衣服一个桶的时候,还是打赢的人才会笑到最后。我早就总结出了一套打架经验。
首先,冲击力比单纯的肢体发力大。
不出意料,虽然我的体格不算魁梧,还是将那个灰白的流浪者撞退出去。他被活生生止住了冲势,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双手在空中乱抓,似乎是想要得到什么搀扶。可是他的同伴从他身边冲过去,并没有要扶他的意思。
我这一招已经很难被躲开了。吃我这么一撞,恐怕恶心呕吐都是轻的。不过我想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吐了。
他倒下去了。他的两个同伴冲了上来。我正面面对着他们,他们同样面对着我,眼睛睁得很大,像是一双没有感情的孔洞。眼神空泛又涣散,我清楚地发现他们眼中根本没有我。
他们的眼睛里只要我背后板车上的食物。他们根本不在乎与我争斗,只想要抢走食物,然后逃离。
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我还没有行善积德的能力,或者说“余力”。我尚且自顾不暇。如果不能守住这车食物被威利原谅,我没有可能找到另外一份能够能给我和索菲挣够食物的工作。那样,下一次站在街角,脚趾被粘在地面上也要冲出来抢劫食物的,就是我了。
真残酷啊。当时我没有想那么多。
我满脑子都是如何将他们打退。越来越多的血液从心脏泵出,冲向四肢和头脑。肾上腺素也在兴奋地分泌,我感觉自己的浑身上下好像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脸也涨得通红。我没有注意到我的亢奋有多么异常。
一切都在我的眼中变得迟缓,这让我能够清晰地想明白如何发起攻势。
第二,揍下巴能让对手昏厥倒地,但是要注意保护自己的手。
扑来的两个人似乎有意识的联起手来。其中一人张开双臂,似若要将我擒抱。我继续朝前贴近,冲入他的怀中,双手从胸口向上朝着他喉结的方向用力推出。
中!
流浪者的头被突然从下方袭来的一掌推得朝后猛地一甩,当即断片了一瞬间。他的身体在这失控的瞬间站立不稳,顺着惯性继续朝前摔出,我则试图向侧面躲避,甩开这具瘦的只剩骨头的肉体。然而他依然滑落跪地,头也偏在一旁,丝毫没有缓过来,双手却像是铁箍一样继续将我环绕,我竟然一时间无法挣脱!
不好!
没被我阻拦的那个人已经接近了板车。我奋力挣脱束缚,然而他如同僵尸一般丝毫没有反应。
第三,能够攻击到要害的时候,绝对不要怜悯。
我提起一口气。被他搂住勒紧之后居然有些双脚离地力量无处可使,身材瘦小的弊端逐渐显现出来。但是灵光在我脑海中浮现,我忽然明白了下一步该做什么。我腹肌绷得铁硬,全力朝着他裆部一记膝顶。
砰!一声闷响,膝盖都被胯骨咯得隐隐作痛,然而他却毫无反应。
“你他妈!”我又急又恼。他已经没有痛觉了,除了浑身发烫以外什么都感觉不到。这个样子除了真正能造成物理性断裂伤害的攻击,都完全阻止不了他们的行动!
再这样下去,这样让他们得手……
流浪者已经没有后路可言。我丝毫不信他们会抱走几个土豆白菜就收手。我知道一旦我在这里被压制,后面的人就会贪婪地一拥而上,拉走整个板车,什么也不剩下。如果真的让那样的事情发生,迎接我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威利不可能原谅我。沃尔!沃尔更不可能帮我说话。这一次他要负责任的,而我恰好是个变量,他怎么会不抓住这个好机会把问题退给我?“沃尔一个人送货从来没有失手,为什么我去了之后就被劫了货”?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我就完了!威利不仅不会原谅我,还会拿住我的把柄,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向我追债!
那种缓时的状态在绝望的时刻再一次降临。我的眼睛睁大,世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我感觉到耳朵滚烫,实际上我整个头颅都滚烫发红,甚至在这寒天冻地里头顶像是烧开的水壶一样热气蒸腾。
不仅是变慢……整个世界在我眼中都变得不一样起来。就好像是从来没有下过水的人,在水下睁开了眼睛。我似乎能够清晰地看见风的流动,雪的形状,以及身上那僵尸一样的躯体毛孔和脓疮。冥冥之中我抓住了一种感觉……
对不起,我可不想混到你们这样,我还有个妹妹要养活呢。
所以请你把手给我松开!
我随着冥冥之中的意识,双臂上下从一个诡异的角度交叉锁住了他搂抱我的胳膊,接着努力侧过身子,用力一拧。咔吧一声脆响,他肩膀一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居然将他的肩膀卸了下来!
“滚!”我养臂将其甩开,流浪者一声不吭,摔落到地上。我赶忙回护板车。他的同伴正在疯狂扒拉菜蔬,不知道是因为专注,还是因为肌体的损毁,他仿佛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满目赤红的我一记飞踢,他干脆地倒地。
抱着的食物飞扬起来。妈的,肯定摔坏了。好在酒吧没人在乎——只要禁止客人进入后厨,谁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来不及嘚瑟战果,充血而敏锐的觉知让我赶忙回头。之前被撞到的人又冲了过来,朝我后背砸过来。奇妙的感觉依然存在,我的心脏如同打鼓一般,耳朵里全是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我的耳根和后脑依然热的惊人。
他冲向我的动作又变慢了,我遵从着一样的本能侧滑一步,顺势朝着他小腿上一踹。他的腿瞬间弯折成了奇怪的角度,硬挺拍在地上,牙都飞出去了。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应该活不下去了。
他已经垂死了,再与我争斗,现在连牙都摔断了。究竟是我在和一帮死人打架,还是……我杀了他们?
这和那群混混打斗的感觉完全不同。无关于我所占的优势或者劣势。头一次,我有了一种异样的恶心感,正在从我的胃向口腔攀升。
不能想这些!
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
想想索菲……想想你自己。可笑……可耻!你还考虑他们的死活?
你没有送走过同伴吗?他们的脸上盖上麻布,送进深坑永远埋葬的时候,你的心从未波动过。生死而已,有人求生,就会有人去死。
我强迫自己快点回归现实。一环顾,却发现沃尔居然陷入了劣势。板车哐哐一响,接着我便听到了沃尔的痛号。一个流浪者抓住了他撬棍的一段,二人正在拼命争夺目前唯一一件杀伤性武器。而沃尔好像力量不如对方,居然被压制一路后退,一直撞到了板车上。车上的货一阵震动,噗噜噗噜往下滚。他后腰撞上了车板,被压得仰倒下去,愈发难以发力。
“斯内克!斯内克!”
他终于憋不住向我求助,疯狂大喊。我早就注意到了,已经奔过去。我的情绪在激素的作用下正非常态的高亢,不仅各种意义上的“头脑发热”,不知寒冷,甚至手上大块擦伤脱皮也毫无知觉,只剩下战斗的狂热本能。在沃尔被彻底压垮之前,我已经飞快近身,一拳捣向流浪者的太阳穴。
他们已经彻底麻木了,反应也很迟缓。我这一拳,他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直截了当的被我打中。然而这家伙脑袋上挨了重重的一拳,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压制着沃尔,并且扭过头来凶狠地看着我。
我清楚地看到了这个流浪者的正脸。他脱落的牙齿,化脓的嘴角和眼角。额头和耳朵完全黑紫坏死,脸上干结着各种颜色的血迹。妈的,还有点骇人。
“滚开啊!”
一拳无果,我干脆近身,一肘飞了过去。连带着整个身体的重量,终于把他头打歪了来。沃尔也被牵绊着一同滚到,但是上下位置优势逆转,他一发狠,轻松地夺下了撬棍,持握在手里。我才注意到他的“战果”。
他娘的,这头老狼真是个狠人,满地都是骨断筋折脑袋开花的流浪者。我很怀疑如果再狠一点,就不是脑袋开花,是开瓢了。我看了看他鲜血淋漓的撬棍头,心理想着这一棍子下去,脑浆都能打出来。
“没事吧?”
“没事——晦气。快!快把东西捡起来,我们赶紧走!”沃尔语无伦次,但是还算抓的住重点。不管眼下的一幕会被人如何理解,逃离现场都是最优解。留在这里做什么,承担责任吗?
神经病。
“你扶着点,把麻袋布盖上去。”我喘了口气。作战的快意慢慢退去,取代滚烫热血的是慢慢清晰的酸软。我才发现手背上裂开的皮肉疼得厉害,衣服也被撕了几道口子,让我心痛。
我弯腰去捡那些在短暂而惊心动魄的搏斗中散落的菜货,将他们放回板车。弯下腰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沃尔站在对面趁我走开偷偷调整自己的假腿。
最后的一块土豆捡上车,我又回头看了看那些艰难爬行着的流浪者。有人站起来了,躲在角落继续用眼神朝我们投出邪恶的光。还有躺在地上的,就在我脚边,双目紧闭,嘴唇也合着,像是不会再动弹了……
他忽然睁开了眼,枯瘦的胳膊一伸手捞住我的脚踝一拉!
“草!”我从未意料这突然的袭击,人被吓得飞了一魂一魄,当场被他拉翻在地。随即剧痛从我的脚踝和小腿肚之间的部分传来。我向下刚好能瞄到他的眼神,那种复杂的感情……
是绝望,是毁灭,是对生存不公的控诉。屁,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好像在看一个死人的眼睛。我只看到了人类最本质最朴实的邪恶,是比野兽的**更加恶毒的念头,每个人都可能会出现的想法——那是当意料到自己已经没有活路时,想要拉上别人一起陪葬的邪恶想法。这是他临死最后的反扑!
“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我吓得浑身都在抽搐。毫无防备的恐惧和肉体的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我下意识地用另一条腿奋力蹬过去。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没有声息的头颅被踹开为止。
“你怎么了?!”沃尔刹住车。满载着货物的板车需要几个步骤才能停稳不翻到,他不可能第一时间转身来援助我。他看到我时,一切已经发生又结束。她把我拉起来,看了看地上的人,或者说,尸体。
“啊,脖子缩进去了,死了吧。”
我还在因为生理和心理各种原因颤抖,脑海里残留着冰冷和痛觉挤掉了其他一切信息。沃尔的话从我的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出,我什么也没听到。
沃尔忽然眉头一皱,蹲了下去,扯了扯流浪者的衣服,仔细查看。接着他刷拉一下站起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怎么了?”
“没什么。”
说罢,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我们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