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一直在持续。我咬牙坚持着。但是,因为脚上这咬伤,着实没有办法使出劲儿来。
后半截的路程基本上都是回归到了沃尔一个人拉车的节奏。虽是这么说,我已经在保护货物一役之中做出了足够多的贡献,我想他一定已经懂我的意思,不需要在单独去说了。实打实的事实摆在这里,我可是拼上了手上去守卫威利他的财富,他总该心软饶了我了吧?
“沃尔,你每天都遇到这样的人?”我痛得直抽抽,拖着一条腿半瘸半走。这群该死的家伙,我像他们这样饿了几天几夜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大劲儿。这群流浪汉看着已经要死不活了,力气却惊人的大。当然我是说包括最后躺在地上诈尸一样偷袭我的。我可是穿着盖住脚踝的长裤,还有保暖的里裤。虽然被抓扯跌倒时那条不合身的裤子被扯开了一截,但是姑且还有一半是盖住小腿肚的。那家伙一口下来,居然隔着裤子把我的腿咬得直冒血——我摸了一把,却是在冒血,只不过不会造成失血,可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
“不,嗯。今天是意外。”沃尔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猜他大概是惊魂未定?
“意外吗……那我这一回算是立大功了吧。”我侧面敲击。
“啊,是啊。”
他好像自打刚刚开始就有些敷衍的样子。我姑且是当做他在想自己的事情。
试着尴尬地找了几次话题,他始终这样,我也就不在说话了。
剩下一段路程没有再遇到任何“意外”,但是也走得并不轻松。咬伤不断证明自己存在似的耀武扬威地越来越明显。我有一种错觉,好像是冷酷的气味再让皮肤收缩,以至于让伤口更加撕裂似的。沃尔一个人拉车,速度快不起来。我就寻机会蹲下来看了看伤势。鲜血淋漓的小腿肚已经结痂了,黑色与红色交杂的血迹令人发憷。血痂棱棱角角,钩挂在裤子粗糙的布料上,每一行动都会扯到,难怪疼痛如此。但是我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忍着了事。
终于到了地方,沃尔停稳车,走上去一把推开后门。店里还没有开始营业,只有一两个老酒鬼一如既往已经坐在了大厅。胖厨子站在灶台旁边拿着一个老旧的智能通讯器不知道在玩什么。厨房火还没有生起来,所以屋里屋外的温度差距也不大。沃尔气喘吁吁地把车子拉进群,朝着厨子劈头盖脸一顿骂。
“老贼!上来搭把手那么难吗?还在那里玩!”
“嘿嘿,来了。”厨子这才放下手里的玩意儿,朝我们这边小跑过来。看到我,他朝我递了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我尴尬地微笑着回复他——这有什么很好笑的吗?无法理解。
沃尔进了屋就没打算立马帮着卸货,我看懂颜色,就上去帮忙。他倒好,一头钻进厨房,开始四下转悠,翻箱倒柜开锅起灶,最后嘴里叼着个饼子出来。“喏,来一个。”
“他妈的,洗手了吗?”厨师的笑脸登时变成了怒脸,嘴里开始骂骂咧咧些不干净的话。我对此熟视无睹,接过饼子,笑嘻嘻地和沃尔道谢。“洗了洗了”沃尔敷衍地回应。
大家彼此相处就这样的,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给别人好脸色看。可能是受到了威利的影响。
我们听到一阵响动。虽然大厅的木地板太久没有修整过所以异常老朽这一点算是一部分原因,但是走路能走出坦克碾压动静的,而且每天在酒馆发生的,只有威利来了这一种情况。老板到达,员工自然不可能继续聚在一起说小话。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半截饼子塞进嘴里,便作鸟兽散,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我回到自己的位置,脱下外衣露出侍者服来。
“我去跟威利说几句,斯内克,你先帮我算算账——我想你也不打算现在出现在他面前吧?”沃尔对我说说完,直直朝着威利走去。
他说的对。胜负在此一役,我必须拿出完美表现来;而现在确实不是我出现的最好时机。我需要的场面是:威利的得力员工为我说情,他也了解到我拼命守卫了他的财产,而且出来寻找我是,发现我正非常努力地工作。于是他大受感动,觉得开除这样一位好员工实在是太划不来了,而后我就成功留了下来。
正因如此,时机才不是现在。现在出去的话,我还没有机会开始做出努力工作的样子,就会被威利发现。他会第一时间看到我,并且想起我是一个好几天没来上班的混蛋,然后使用暴力把我扔出去。想想就糟糕,那我迄今为止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等你好消息。”我这么说着。我和他们之间的交流罕见地出现了这些虚情假意的应和,这让我略微感觉有一些不适应。不过这句话说出口并没有什么困难。我赶紧加快速度吞咽,一边把侍者服的衬衫塞进裤子里。深呼吸。
吸气——
呼气——
吸气——
不知为何,头脑里仿佛有一股热气。这股热量从遭遇拾荒者时开始出现,又在回来的路上被寒风所掩盖。现在停下回到室内,却依然感觉到这股热力并没有消散,只是略微被外部环境所压制。它让我有些烦闷,急躁,并且有想要行动的欲望。我努力克制住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几次深呼吸之后,这股脑热又消散几分。
“过来装盘。”厨子扭着肥屁股,在水塘边捞起了泡洗的蔬菜。“你闲着也是闲着。”他可真是不客气。虽然威利让我们一酬多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但是这可不是他有资格说的话。
行,我忍。我讪笑着照做,心里却开始警醒。不能指望这帮逼人有什么羞耻心,虽然现在说可能太早了:但是我必须现在就想好如果一旦遭遇他们挟恩图报,应该怎么脱身。
要寻找他们的把柄吗?
他娘的,大冬天的水管子里的水比外面的雪花还要冷。手上一打湿,温度就在急速流逝。我哆哆嗦嗦地把淘洗好的菜捞出来放到案板上,又在他的眼神支使下去把凉菜装盘。
不会儿,那阵沉重的脚步声又出现了了。我支棱起耳朵,呼吸开始急促。
威利走路吱呀呀的大动静,从前每次听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这无关手头的工作完成好与坏,又或者我是否在偷懒。只要是那一个和我的工作直接相关、担任着检查位置的人在我工作时出现在我身旁,我就会感觉到紧张和不爽。
更何况这一次不似往昔,是更为关键的。
他挤了进来,迈进门直直朝我走来。
“斯内克?”
“是!老板!”尽管想要表现得没有那么突兀,尽力做出平静的样子,但是回答却脱口而出。我啪的一下站的笔直,就像一只被惊吓到的猫头鹰。
“不要紧张,坐。”威利一脸柔和的表情。他剽悍横肉的脸庞,带着刀疤的笑眼强行扭曲成温柔的样子,看得我胃里酸水直冒。最可怕的是,他居然邀请我坐。
怎、怎么回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慌张极了,不敢坐。他又用他木棍一样粗壮的手指指了指厨房里厨子理菜时坐的小圆凳,又说了一遍。“坐。”
我只好坐下。我看到沃尔跟在威利背后,也穿过门走进厨房。我看到厨子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也站在一旁侍立着,一声不吭,眼神中流露出不解和幸灾乐祸的狡黠。大家都站着,我坐着,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反而感觉自己像个犯人。
虽然威利的语气听起来温柔到肉麻,但是完全无法让人感觉轻松。原本就生猛可怖的巨汉在面前扭捏作态,反而让人害怕之上又夹杂了三分恶心。我一时间打好的腹稿都全部作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
“我听沃尔说了,咳……你,那个,你帮他打退了一群试图抢劫我的流浪汉。”威利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自认为虽然瘦弱,但还是蛮结实的。可是我的肩膀在他有我大腿粗的胳膊和蒲扇一样的巴掌下就像是玻璃制品,差点被扇折了锁骨。我疼得龇牙咧嘴。他依然温柔的注视着我,脸大的像个圆饼,并且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干得漂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之前你消极怠工的事情,我都既往不咎了。我听说你被咬伤了?哦,那些该死的……让我看看……”
我下意识收了收腿,但是被威利伸手捉住,硬拉出去。他小心地提着我的裤腿拉起来,露出已经开始凝结的伤口。我这才头一次清晰仔细地看到自己腿上的咬伤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挺严重。
伤口虽然逐渐凝结血痂,但是许多凹陷处依然是水润的色泽。凝结的状况已经来不及消毒了,除非把疮疤全部重新撕开。这且不谈,光是看外形就让人心惊胆战了——肌体缺损。小腿上沿着牙齿形状的伤痕,少了一大块肉!没有临床常识的人不会意识到这夸张的视觉效果和伤口处的发炎肿胀有关。我那时真的以为自己的腿被啃残缺了一节,没有哭也没有尖叫,整个人都懵逼了。
原本就被威利古怪态度搞得不知所措的我,又被自己的伤势吓得不轻,顿时愈发呆滞,思绪紊乱,身体僵硬。
“哦哦哦……”威利的脸上,眉头像是两条毛毛虫一样聚集起来。“真严重啊……”他喃喃自语,随即对我说。
“斯内克,你这样的伤势可不适合走动……”
混乱中的我听闻这话,立马像是淋了冷水一样炸裂惊醒。“不不不!老板,我可以的,我没问题,求你了!”我差点从椅子上蹦出来,给他跪下了。
如果他意识到我无法工作……不,他已经意识到了。他是否只是想找个借口说出一句“但是”,然后拒绝我?还是说我仍然有希望?
虽然思绪繁杂,但是求生的欲望让我疯狂挣扎正确答案。如果威利在暗示我希望我的伤不会影响工作,那我一定带着伤保质保量、超质超量完成工作,绝对不会错!
所以,请给我一个机会!
“不,你误会了。”他把我摁回椅子上。他手上传来的力道,让我想起了幼年看到一个长头发的流浪汉被卷进联合收割机里的场景。尽管那个家伙立即反应过来拼命想要挣脱,但是机械力毫无停滞就将他扯入了搅碎入料口的怀抱。威利手上的力量,给我的感觉就像是那种机械的运动一样,使我产生了不可抗拒的错觉。
“我是说,你回去好好养伤。这件事,算是……工伤!你修养的这段时间,工钱照算。等你修养好了,再来上班。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