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不散的烟尘挡住了我寻光的眼睛

作者:斐竹SIX 更新时间:2020/4/14 23:05:16 字数:2730

监工到底还是找上来了。在午休快要结束的时候。

“喂,你是新来的吧,你叫什么?”

令人庆幸的是,来逮万卡的这位监工好像心情不错,没有追究什么责任。他问了万卡的名字,只是说他没能力采矿,就把他领到精炼厂去了。

等到一天的苦工结束,我们才再见面。我们吃着晚上的混杂着咸味不明肉粉的土豆泥,一边看着门口那帮已经没有力气在说话的人。

这是新人固定要吃的“下马威”。整整一天,新来的家伙不会得到食物供给,也没有来去的自由,完完全全站立在那里,呆滞地看着我们忙碌,有些人哆嗦,有些人屎尿齐流。直到晚上我们收工,他们才被交付给“老大”们。

这就是我把万卡拉出队伍的另一层原因。这是一种“施恩”。希望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子。

就目前来看,效果不错。经历了早上和中午的喂饭之后,又或者,在工作之中观察了周围他即将成为同类的生物之后,万卡在晚餐时候自动探头探脑地摸了过来。和早上一样,人们自然地围成各自的小圈子。我坐在科罗斯塔身边,科罗斯塔的身边1如同真空带,没有别的人。空旷让我感到安全和舒适。

高强度的劳动之后,曾经看不上眼的粗糙食物已然变成了美味佳肴。哪怕是一碗炒饭在饥饿时也能让游手好闲人放弃原则,更别说是土豆泥之于苦工。万卡丝毫没有上午的排斥,抱着他的那只碗吃得很香,可惜没几口就吃完了。

我一边吃着自己碗里分量更多的晚饭,一边对他进行着评估。万卡吃完自己的晚餐,两眼四下打量着。他看到我在看他,吓得一缩头:

“我……有什么事吗?”

比起上午的表现已经好很多了。他是一个适应性很强的小家伙,也许能活许久。

但那不重要。我最看重的是,终于不用在做诸多杂活了。苦工内部的一些潜规则,“老大”们咬得很死。规则,是维持他们“威严”的基础。说是让最小的孩子来干杂活,哪怕我已经进入了一线开矿的行列,比许多老年青年都有力气,我依然不得不负责杂活。

“我叫斯内克。”

“斯内克……你好。”

忽然,老大们带着些健壮的汉子刷啦一下站起来了,我猜他们是要去“接收”那批新人了。万卡目不转睛地看着,还下意识地微微把碗捧起,遮挡住自己半边脸。

“听着,按我说的去做。等他们训完话,你跟上去,领被褥。到了寝室,来找我。”

“啊?好,好的!”

寡言少语的科罗斯塔扭过头,看了一眼万卡。万卡看着他凶悍的脸,吓得差点把碗丢掉。科罗斯塔没趣地转回头去,背着我们闷闷出了一声。

“听他的。”

我嘴角挂起一丝微笑。

科罗斯塔是睡在我上铺,也就是第三层的人。他是个萨卡兹人,脸上有几块源石结晶。结晶就在颌骨上,因此不爱说话。他五官很有凶煞气,体格又夸张,大家都觉得他是个不好惹的家伙。何况萨卡兹族恶名在外。

我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是一个罕见的个例。因为受了伤没法立即投入劳动,我是罕见的在宿舍休息了一天的新人。我还记得把我送到这里来的两个乌萨斯警察骂骂咧咧地,说亏死了。我想是老板以此为理由把买我的钱打了折扣。

那时我便和科罗斯塔相遇了。他正在顺着梯子爬上床,忽然和躺在床上的我目光相交。接着,我就听到了一个低沉如同鼓中雷鸣的声音。

“你不怕我吗?”

“不怕。”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神经病,怕你干嘛?有本事弄死我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经历了大起大落落落落落的我,正处于抑郁失去生存欲的期间。

“我是萨卡兹人。”

“哦。”我依然没有什么感情上的变化,只是朝他无精打采地问了个好。“你好。”

很巧,我没有在酒馆里遇见过萨卡兹雇佣兵。所以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萨卡兹是什么,这些音节这个词是什么含义。

所以我自然没有任何反应。他沉默着爬上去,顿了顿,又退了回来。

“别待在溶解室。还有,烧完火别洗脸。”

科罗斯塔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我逐渐喜欢上被他罩着的感觉,并且庆幸这一点。如果我遇到的不是他,或者他那是没有突发奇想给我一个忠告,那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进入绞肉机了。

这个萨卡兹人浑身带着生人勿进的气场。我不知道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特点,还是背后有什么故事。因为科罗斯塔不爱说话,所以我也无从了解。但是当我隐晦地向他求助时,他总是不声不响地站出来,利用自己的威慑力小小地帮助我一手。我非常感激他。

而现在,我也想帮助一下万卡。

他抱着轻薄的寝具走进来了。我已经和下铺的人打过了招呼,腾出一个空位来。新人要搬进来,自然是因为又旧人去了。不可能加塞,因为床位早已达到了加塞负荷的上限。多出来的人自然有多出来的安排。

万卡在那群人之中,已经有些不同。一方面他是最小的一个,其余人至少也是青年起步;另一方面,由于我的插手,他已经以领先他人的进度略微认清了情况。他走在较前面,眼光不断探索,最后看到了我。

“喂!”他忽然被上铺的大佬叫住了。“你是年纪最小的,明天早上一早起来烧水!早点起来,别怪我没提醒你。”顺带一提,这儿判定年纪,大家都是看长相年轻或者衰老。

万卡连连点头。大佬没有为难他,放他继续走。

我朝他招招手。他快步走过来,把那床寝具转手夹在腋下,就想爬上梯子。我伸手摁住他的头把他按了下去。

“你住下面。”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听话地把被子褥子塞进了下面的床铺。他隔壁的工友不满地嘟囔了两声,略微挪了挪身子,让床板吱呀一响。

他放完东西,又站起来看着我。

“斯内克……哥哥,我可以叫你哥吗?”

“随你。”然而我心中窃喜。希望他真的能对我怀有憧憬和感激,而非出于老于世故的搭讪逢源。虽然后者似乎更容易活下去。

“哥,今天,谢谢你。”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早点休息吧。对了。”

我朝他招招手,爬起来凑到他耳边。

“给你个忠告吧。早点从溶解室出来。”

我们才认识第一天。有些话不适合多说,点到为止。

我想今天将会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正因如此,可能会花上一点额外的时间,更应该快点设法睡着。因为今天是新一批人来这里的时候。每次新人加入,夜晚都不会太安静。

熄灯了。不出意外,黑暗中响起了尖叫,尖叫像卡住脖子的鸭子一样掐断。响起告饶,响起哭声和怒喝。响起喘息声,响起销魂的叹气声。响起钢架撞墙的声音,响起床板变形的声响。

响起咳嗽声。

隔着一层床板,隔着没有光的黑暗,我本该看不见任何东西,却仿佛能感知到下铺的万卡在颤抖。他在害怕,在痛苦,在控诉。

“睡觉!”我回答。像是如白天那般对他呵斥,又像是自然自语。我提了提被子偏头合眼。

人的求生欲望远远比他们所能思考的极限更加强烈。我被抓走以后,我知道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索菲之后,一度失去了继续活着的信心和理由,但是现在,我依然活着。和这里的大多人一样。我们好像还有个性,还能“根据自己的意志而决断所作所为”,实际上灵魂依然彻底腐朽,只是身躯里潜藏的求生欲,那种精神意想不到的藏在肉体里的欲望,依然挣扎着求活。于是便活着,然而也仅是肉体。

性犯罪和尘肺病是苦工宿舍里夜间经久不衰的唯二主体。

在这浓密的黑暗之中,我迟迟没有睡意。睁大双眼,看不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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