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迫近是什么感觉?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也许会在有一天突然告诉他的儿女,“我大限将至”。他对死亡迫近的感觉最有感受。
那就像是洗澡淋浴……年轻的时候,就像是一开始冲着滚烫的水。感觉身体里有无尽的能量,每个毛孔都舒适地张开喷吐着热气。接着,水温就开始温吞起来,慢慢的消磨着。慢慢的,淋在身上的水珠转凉了。你想要改变,却不能改变。水温越来越凉意十足,将热量从你的身体里抽走。你失去力气,没有足够力量支撑的骨架在寒冷中轻轻哆嗦。
直到最后,生命会进入冻结一般的冰冷,一切停滞于此。那就是死亡。
我已经开始感觉到了力量被抽离。那是比抽血更加让人难受的事情。一根针管刺破你的表皮,**你的肌肉里,你甚至能够感觉到它搅合的动静,担心会不会有那根肌理被它挑断。然后那根插入你躯干的、皮肤上能够看到一个隆起的针管,带着大气压的力量从你身体里夺走鲜活的血液。不同的是抽血也许只要几个小时那痛觉就会痊愈,而衰弱却是慢慢的迟缓的很有耐心的……一天一天降临。
我依然能举起锤子,但是却开始恍惚,不知自己是否有那么一瞬间失力险些让它脱手;我时不时感觉心脏忽然一阵绞痛。半夜里,我会突然被撕裂的痛楚所唤醒,却又无法确认那是否是梦中的错觉。
有的时候,我的脸颊或者整个脑袋整个身体都会忽然慢慢充血发热。过一段时间之后,身上的皮肤变成是结疤一样皱起,又痛又痒。
我胸口发闷,大口大口慢慢深呼吸,耳朵边却响起哮喘病人呼吸时的湿罗音。
“科罗斯塔,我还能活多久?”
“三年。”科罗斯塔居然没睡着。他只回答了我两个字。
我知道他不是说我可以活三年。
我问过他这个问题。来到这里的人,有没有活着出去的?作为待了很久的前辈,他给了我可信的答案。
矿场上的苦工,平均寿命是三年。活得最长的已经在这里呆了七年多,再者就是成了监工的那些人。他自己就已经呆了五年。绝大多数人三年就到期了。
“哈,我能活到给你收尸的时候。”我嘲弄了回去。看起来我好想在攻击他,但是我和他已经产生了足够的默契,他知道我不过是别扭地开玩笑,不会误解我的意思。我能活到给他收尸……那也意味着,我希望他能活得长一点,给我一点挑战性。
现在看来,好像有点悬了。我深吸一口气。憋着,不吐出来。
源石的辐射,或者气体,尘埃——随便什么吧。我们对它的本质没有真正的认知,却从表象上总结了足够的经验。不论它到底是什么,结论就是,我们一直暴露在其下。
每一锤下去,都敲碎不知多少蓄气的固源岩空腔,不知扬起多少源岩尘土。当我们锄开一层薄土,发现一块原矿时,老板如同中了头彩,挖掘者好像死了爹妈。
我觉得自己已经看淡一切了。怎么说?将死之人应该有这个资格说这种话了吧?
……
“斯内克,万卡呢?”
“万卡?”我偏了偏头。“不知道啊?没看见啊?”
“嘿,我看见了。”一个人插嘴道。“好像是被老板叫去了吧。”
老板找他有什么事吗?但愿别是坏事。我想起了,他昨天似乎还打算庆祝什么来着,没想到这么不巧被老板叫走占据了时间。
略微思考了片刻,困倦的感觉终于涌了上来。我不在想那么多,闭上双眼。
……
第二天上工,依旧没看到万卡。
我感觉自己浑身都难受。发热。发热的结果就是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
“你还行吗?”科罗斯塔今天站在我旁边,用他庞大的身体挡住了监工的视线。我昏昏沉沉,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妙。
“我还能不行吗?”我苦笑着回答。
科罗斯塔不再说一句话。然而在他的掩护和自己的坚持下,我居然真的混到了晚上。吃完东西我无力去洗漱,上床倒头便睡。
灼热。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蹦出来一样。我渴水,觉得体内的血液好像变成了岩浆。但是身体瘫软,下床去取点水的力气都没有。
人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认识自己的虚弱。而没人照顾会让这种认识格外深刻。
我感觉我快死了。床就像是一口锅,锅下面塞满了炭火。最下面的炭块已经点燃了,越来越多的炭开始燃烧。而我是锅里的鱼,意识到不对劲了,想要挣扎一下跳出去,意识却在逐渐模糊。
“喂,你干什么!”旁边的人不满地说。
“我要炸了,你也一起?”我告诉她。
“滚啊,你有病啊。”她骂了两句,却忌惮地往旁边挤了挤。这自然引发了更远处她所接近的人的躁动。但是如果我真的炸开,这点距离好像也逃不掉啊。
……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却出奇的感觉清醒不少,只是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舒服,好像有一层胶水黏在身上。我没有太注意,只是庆幸自己好像熬过一节。
直到上工的时候,科罗斯塔看了看我。
“你身上怎么了?”
“嗯?”我这才注意到,我的皮肤就像是晒伤后脱落死皮一样,大片大片的灰色翻翻落落。我想这应该是昨晚就出现了,只是还和新生的皮肤连在一起。是高强度的运动让它摩擦脱落,被汗水打湿了。
“不知道……蜕皮?”
“……”科罗斯塔皱了皱眉,没说什么,闷头挖掘他眼前的一块地方。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我没听说过也没经历过……或者说,难道萨弗拉人都会蜕皮?我不知道。
万卡依旧没有出现。我不知道他到底去哪里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经历了一夜的虚弱折磨,得来不易的清爽却受到身上难受的影响,就让人格外不舒服。晚上我牺牲睡觉时间去洗了个澡,搓洗一通,庆祝自己死里逃生。
“咳咳,咳咳咳。”肺上时不时就会发痒。纤尘进入肺部之后就不会再出来,只会扎根在微小的气管里,形成永久的折磨。然而每一次咳嗽每一次喘息,都只是让这些不可溶解无法排出的刺插得根深。我竭力控制自己想要咳嗽的欲望,用意志去延缓呼吸。
憋一口气很容易,憋完不急着喘息去补偿刚刚没有吸上的氧气却很难。这需要时间练习。而我已经让自己适应了这种绵长缓慢的吐息方式。在我的想象中,它能延长我存活的时间。
“……呼。”忍住不咳,喉咙深处的挠痒慢慢消散。我赶紧穿上衣服避免着凉。
——听说源石病并非让人直接衰弱死亡。有的人也会因为源石而被强化,再在某一天突然开始衰弱。昨天那场发热和蜕皮,竟然使我的皮肤像是更新了一样。刀疤、鞭痕、晒伤、老茧……全都不见了。看起来细腻而强韧,就像是刚出场打了蜡的橡胶。
“嘿嘿。”我傻笑了两声,意义不明。
……
第三天。万卡还没回来。奇怪,难道他死了?
可是最近两天的伙食里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加餐。早上乔伊走过他的床位时,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总觉得他肯定知道什么,但是无法开口询问。
……这些都很值得我好奇,可我没有好奇的余地。就算有那么万分之一点想知道万卡去向的心思,也没有这个工夫。
吃饭,上工挖矿,吃饭,睡觉。
又到了晚上。我打着哈欠走向自己的床铺。宿舍门口忽然吵闹起来。一看,四五个监工拥簇着老板走进来。
“什么事情这么热闹。”
“不让人睡觉的吗?”
“别这样突然闯进了啊,人都要搞阳痿了。”
这群人的突然造访,让仓库宿舍炸开了国。监工立马识相地开道。
“安静!都给我安静!”
慢慢安静下来。老板背着手,迤迤然走过来。我觉得他笑得十分可恶,侧目不想与他对视。然而他却看见了我,经过我身旁时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嘿,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呃,斯内克……”我不知所措,只想他快点把手拿开,于是任意谎报了一个年纪。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几岁了。“十七岁,是旷工。”
“你啊。”他满脸堆笑,收了手,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伸出来指着我上下摆动。我莫名其妙,只能陪笑。好在他转而继续往前走了。通道只有那么宽,我的床也还在前面,也要往前走。但我宁愿等一会儿,不想和他错身而过。
领我想不到的是,他就在我的床位的位置停下了。
“万卡,你好些了吗?”
什么?万卡回来了?我定睛一看。最下面的床铺有些暗,屋顶那盏灯照不到那张床。床上似乎,对,是躺着个人。我床下就是万卡的铺位,应该是万卡躺在那里。
这是什么情况?万卡这两天都没有上工,老板却来看他了?
许多脑袋伸了出来,悄悄朝那里看去。老板站在床边同他讲了些话,拍拍他的腿就离开了。我于是才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看看万卡到底在搞什么鬼。
“万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