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那么中签又非质数的人去了哪儿

作者:斐竹SIX 更新时间:2020/7/3 22:51:26 字数:4037

“老板,你这就没意思了。我们辛辛苦苦把人送过来,你给我们说不要了?说不要就不要?我们不是白跑一趟?”

“我管你们是不是白跑?早就跟你们说了我不要人了。你们非要送来?难道还是我的错?”

“多少给点嘛。这帮人你不要,我们也不可能拉回去。多少给点,谁还不想过个肥年呢?你看着车人。”他拍拍车皮。实际上这是一辆货车,外面看不到货厢里的状况,只是随着他敲击货厢铁皮的动作,车上传来了些许骚乱声。“这都是活生生的命啊!你如果不收下,他们可能就会在这地方饿死、冻死,反正是走不出去的。您就行行好,积点阴德嘛。”

“你叫我行善积德?”老板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他掏出腰上那条雪茄,剪开点燃,深深抽了一口。“说真的,你有点意思。”

“最近是什么风声,我想你们都知道。大家都在撤,我不可能继续做下去,我不是傻子。看你们可怜。”他抽出一沓钱,塞到对方腰带里。“算是你们跑一趟的辛苦费。下一次再送人来,就自己收拾这一摊子吧。送到宿舍那边去,有人会接引你们。别想敲我竹竿,我也不是好惹的。”

“谢谢老板,老板大气,老板身体健康。”

……

科罗斯塔从噩梦中醒来。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萨卡兹族人的领地里。在梦里,他满心都是欢喜,雀跃,连精神都返老还童。他激动于再见到同胞们。已经多久了?那种熟悉的气息,那种家的氛围。

他强忍着饱含的热情推开家门,与诸多朋友相见。然而空气却忽然安静了。“嗨?”他向着老友们,向着他的家人和朋友。但他们忽然变化为令人尴尬的沉默,甚至有人用厌恶的眼光看带着他。

“走开。”他想要走上去的时候,却被一双手推开。

“被折磨而不敢反抗,受屈辱而不能爆发,坐视弱小被欺凌,你也配做我的族人,你也配做萨卡兹人?!”

“不,我……”他瞠目结舌地反驳,却悲哀地发觉,自己根本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嘶,呼——哈——呼——哈——”科罗斯塔坐直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整个宿舍只有断断续续的鼾声,没有人醒着。他喘息了一阵,直到平静下来。

他很久没做过噩梦了。虽然睡得不踏实,但是早已适应了这里的条件。浪费睡眠的时间无疑会影响下一天的工作,无数的错误累计起来就是慢性自杀。所以他一直不做梦,安稳地入眠。

在他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何尝不是度过了无数个无眠的夜晚,才逐渐有了今天的抗性。明明已经克服了一切……为什么……

昏昏沉沉之中,他的耳边又响起了一些低语。

“嘿,听说了没,有个人跳进酸洗池子里自杀了。”

“我还知道他叫万卡,就是那个萨卡兹下铺的下铺那个。一个挺俊俏的小伙子。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就快说,别卖关子。说,他怎么就自杀了?还跳酸池,还真是尸体都不给我们留啊。”

“还能怎么,被老板……呵,这就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那个萨卡兹罩着那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别人不敢动,老板还不敢吗?”

“剩下那家伙也已经被玩坏了吧?你看他一天天的,哈哈哈……”

科罗斯塔从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就是斯内克无神地眼睛。

“科罗斯塔,为什么,为什么……不,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万卡先走一步,我不能让他等太久。”

他忽然拔出一把刀,割断了自己的脖子。鲜血喷涌出来,血如泉水一样冲刷向科罗斯塔的脸,让他感觉到窒息。为什么一个人的动脉能够喷出这么多的血?如同坠入湖泊一般。科罗斯塔挥动着手臂,想要把斯内克拨开,但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却抓不住实体。血液遮蔽了他的视线,彻底堵塞了他的口腔和鼻腔。窒息感慢慢从鼻子扩散向整个头颅,整个身体。

……

科罗斯塔从噩梦中醒来。

他拄着镐子,站在矿区。身边的苦工叮叮当当地砸着,只有他停下了。监工的皮靴声音逐渐近了——这已经成了他最熟悉的响动之一。他立马挥动起镐子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快到午休时间了。

不,我是说……

哦,又过去几个月了吧。

科罗斯塔想起来。又是浑浑噩噩的几个月,过去了。几个月前,他们也参与了清理酸池的工作。他“有幸”看到了万卡残留的一点碳化物和扩散开的杂志,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看到被老板又带走了斯内克,斯内克望着四周,好像丝毫没有把万卡放在心上。

随后老板下达了清理过滤的命令,带着斯内克离开了。

监工走开了。他听到身边的人放松了情绪,开始偷偷议论起来。

“听说了没,下一轮抽签要开始了。”

“早知道了。没想到老板还真的会遵守承诺呢,我还以为他一直在忽悠我们。”

“真好啊,居然真的有希望活着出去……”

已经很久没有新人来过了。相反,老板开始在人群中抽签“遣返”。

“行了,我说过的奖金也好工资也好都会给你们。你们的 苦日子到头了!现在来抽你们的签。拿到编号的,自己收拾好了。到时候,我们摇到那些人,那些就可以回去了。房子,票子,车子,全给你,爱干嘛干嘛去!”

他好像是认真地。第一批人跟着离开之后,大家都以为他们死了。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居然有些人回来了一趟。他们已经洗干净了尘土,打扮地平平整整,像从前从前在城市里生活时一样。

“他没骗人!我的天啊,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有假话……我们只分到了公寓和一笔钱,没有他吹得那么厉害,什么车子别墅。”

“可恶,别诱惑我。能活着出去已经赚到了好吧!我想都不敢想!”

“伙计,我等着你出来找我!”

于是今天早上,老板又宣布了第二轮抽签。

……

“大概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老板坐在床沿,弹了弹雪茄。烟灰落在地毯上。绒毛的地毯落上了烟灰,很难打理了。但是他不在乎。

这一处房产随着自己的离开终归是不能要了。也不会有人来接手。整个矿场都会废弃掉——虽然说源石已经开发殆尽,但是毕竟是矿区,这个小别墅也不可能转型为度假民宿什么的……总之,会变成他“不得不放弃”掉的那部分财富。

“放心,跟我干,不会亏待你们。”老板摘下烟,吐了一口烟气。他肥厚的脸上闪烁着平时苦工们见不到的凶光,注视着眼前的一排人。

一群监工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垂着头默不作声听他训话。而他只披着浴巾坐在床边。床上趴着**的斯内克,目光呆滞,五官扭曲。老板放下雪茄,左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每……一批,一大笔抚恤金。谁愿意去执行谁就能拿到。当然,我不希望有人捣乱。别忘了为什么我会选择让你们担任‘领头羊’。”

“是!老板!”

众人齐声应和。老板满意地驱散了他们。

最后,他塞给斯内克一个号签。

……

科罗斯塔从噩梦中醒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他是萨卡兹人,但他却在这里……

他又做了噩梦。他梦到自己没有矿石病,度过了美满的一生。他娶了爱他的妻子,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孩子慢慢长大,受教育,恋爱,结婚,给他带来一个孙子。然还没有衰老,尽情享受着天伦之乐。在公园里,孙子在草坪上奔跑,突然回过头。

是斯内克的脸。

“科罗斯塔?”

那双坚毅的眸子看向他,就像两颗钉子刺向他。但随即变化了,斯内克的眼神变得呆滞,五官从锐利而松懈,变成了痴呆儿童的模样。

“科罗斯塔?”

“啊!”科罗斯塔从噩梦之中惊醒。四周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睡梦中。斯内克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他的床,伸手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科罗斯塔深呼吸两口气,遏制住了自己差点喊出喉咙的惊呼。他压低声音:

“斯内克?”

“是,是我。”黑暗之中看得不清楚,门外的光线照进来,只能勾出一个轮廓。斯内克面无表,但是回答很清晰。

“你,你好了?”

“现在不是说那的时候。你抽到的号牌是多少?”斯内克伸出手,科罗斯塔下意识接过。是一张号牌,上面写着十一。“一百四十五。”

“太好了。和我交换一下。”科罗斯塔应允,从枕头下取出了写着一百四十五的号牌给斯内克。“但是,为什么?”

“有十分之一的人会被抽中,但只有质数会活着出去,然后活着回来。”

“什么?”幸好科罗斯塔已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有这份定力知道这份秘密后也不会太过震惊。他再次环顾四周,确保没有别的人听到。他对自己的眼力还是有自信的。

“既然如此,你应该留着!斯内克,我老了,你才是应该活下去的……”科罗斯塔试图拉住正在下梯子的斯内克,把号牌塞回他手里。但是与他视线相汇的那一刻,他停住了,甚至无法说出最后一个字。

斯内克眼中,只有求死的欲望。

那具躯壳,以及其中的灵魂,已经绝望了。

矿场里所有的人活着,或者是有一口气憋住无处发泄,或者是已经被磨灭了一切斗志毫无尊严地生存。他们体内最根本最低限度的求生欲望,那种来自于动物基因来自于先祖的本能,依然驱使他们活着。仅仅是活着。

自己也是那样。

斯内克也是那样。

但是后来不一样了。他的自我价值被拘束在残酷而原始的原石矿场,他的尊严被无情的践踏。他被侵犯,他的身体被虐待。他的朋友在他眼前自杀。他吃不饱穿不暖,被高强度的工作压榨。他**着被围观,被鞭打。被当众嘲笑,被指指点点。

斯内克的求生欲转变为求死的欲望。

斯内克只求一死。

科罗斯塔仿佛看见他体内的熊熊烈火,在无数的苦难之下愈演愈烈,已然有焚天之势。然而未来并非“看不见出路”,而是绝对“没有出路”。在绝对密闭,毫无破绽的围墙之内,烈火转瞬就会熄灭。越剧烈的燃烧意味着越快的灭亡。看不到任何希望、任何出路、任何哪怕一点可能性的斯内克,只想寻求尽快的死亡。

他并非疯了,或者没有疯。那是一种状态,是“身体”、“大脑”、“器质”层面做出的最后努力,去挽救或拖延或对抗意志里已经无法动摇的死志。

科罗斯塔看到了,斯内克强烈的求生欲。在他见过的人里都算数一数二,超越所谓阅历年龄种族职业之谈的,顶尖的求生欲。

科罗斯塔看到了,斯内克求生欲望在当前的极端下会变成什么样的惨烈。

而他同样见识过老板的手段和底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他并不是没见过反抗者,但反抗者们即使用上因为感染而强化的法术,依然不是武装的监工的对手。除非联合起来,变得更强。

但那不可能。老板一手塑造出的独特“权利”体系分化了苦工们。没有人会轻易相信别人。在这种互不信任而高强度监视的情况下,拉起一支反抗队伍纯属痴心妄想。

继续活着,前面是一条死路。

揭竿而起,则将是一条绝路。

与他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斯内克还要面临更加严重而且持续不断的尊严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这份折磨将来自所有人。

科罗斯塔明白,为什么斯内克会有求死之心。是什么会让他的求生意志被迫转变,那一道阻拦在前路上的围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和向右无限远,那还能是什么?

科罗斯塔握着号牌的手捏紧成拳。纵使他的拳头有沙包大,血肉之躯也无法打破那坚不可摧的墙。无力感。

除非……

机械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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