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太阳很早就出来了，阳光照在大地上。虽然有一点微风，但不寒冷。空气干燥清爽。
“开饭了开饭了。”
苦工们如同千万数个往日一样，像是蚁群一样闹散开，又井井有条地排成队列等待开饭。
吃完饭，他们一如既往各自走上了各自的位置，去做那些将会耗尽他们一生的工作。
科罗斯塔机械地挥舞着锤子，这是他来这里的第六年有余，马上就要达到整个工厂存活时间最长的记录了。而大多数苦工在第三年就会死去。
活了这么久，代价是什么呢？
“萨卡兹人的字典里没有妥协。萨卡兹人绝不向困境低头。萨卡兹人永不为奴！”
他羞于说出曾经怒吼过的话语。身披枷锁，手着镣铐，被人牵来喝去，像是狗一样围着饭盆等待主人给食。他的骄傲呢？他那还有什么骄傲可言！
“结果出来了吗？什么时候说结果？”
“大概是中午吧。也可能是晚上。”
“你这不是废话吗？等于没说。”
“我本来就不知道啊！”
……
茫然的一天过去。所有人汇聚到吃饭的广场上。老板站上了临时搭设的高台，开始宣布随机到的号数名单。
“……一四五、一六二、七十三、十二、三十三……恭喜你们！你们很快就可以住在属于你们自己的房子里，吃着烤肉，看着电视，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在丝绸的大床上睡觉了！”老板话锋一转。“没有念到的也别灰心。只是这一批里运气不太好而已。很快也会到你们的。所有人都会得到他应有的，绝对不会留下一个！”
大家欢呼起来。这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所有人真正发自内心的快乐。
除了极个别的某些人。科罗斯塔攥紧了拳头。确实，号数里念到了十一号。
老板从台上撤下来。他们开始吃晚饭。科罗斯塔屏息等待着一个时机。
监工有四个人，别的在别的地方，在场的只有四个。两个站在老板身边，另外的站在远一些的位置。他们正在朝这边移动。
苦工们真的很开心，不断用声音和肢体语言向老板释放感激的信号。而苦工中的“老大”则更加大胆一些，走上去和老板套近乎，说几句话。
“老板，我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我是真的佩服您啊，仗义！像您这么仗义的人现在可不多了啊。”
“呵呵。”老板叼着烟，只顾着往前走。他以前露面的时候倒是没有抽过烟，一向是一幅和蔼亲人的面貌，现在不在乎了。叼着烟，披着风衣，只差一个墨镜便像极了黑道大哥。十分潇洒。
“大哥”紧跟着他的脚步，又隔着监工无法靠近太多，边走边说着。
“老板，出去以后还能不能跟您混啊？收留收留我呗！”
“行啊。”
科罗斯塔的锤子停下片刻。他恍惚地想着，就算能从这里出去，好像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曾经是个多才多艺的萨卡兹人，会拉大提琴，曾经是交响乐团的成员。其他人呢，指挥呢，还能见到吗……
他现在什么都不会了。除了早上四点就会惊醒，并且吃饭的时候一定会下意识排队，听到皮靴的声音就会紧张。
眼前的石壁在镐子的挖掘下一片片剥落下来。这些矿坑很有趣：一开始你恨它们，接着你适应了它们，最后你离不开它们。
“那就是被‘体制化’了。”
科罗斯塔啊，你已经全然不具备从前的形态了。你已经被重塑了，从头到尾！是这样吗？
你现在不是什么萨卡兹，你只是一个矿坑里的奴隶！
手里的号牌在发烫。
“你去找找斯内克在哪里，叫他跟我回去。”
“老板，我认识一些……嘿嘿，出去以后，我们一起去爽爽，怎么样？”
“去你的吧。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喜欢什么？”
“别怪我多嘴啊老板，那家伙都成傻子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这你就不懂了——”
最令他厌恶的声音响起了。那是他床铺左边隔了四个位置的人，不知道是什么种族。那个家伙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总是淫邪而奸诈。科罗斯塔非常讨厌他。他以为那个人迟早会背叛苦工加入监工的行列，但不知道为何并没有。
他想堵住自己的耳朵，如果可能的话。听到那个人的讲话自己的耳朵都会变脏。每批新人到来的时候，那个人都会参合到分配工作的事情里去，实际上却在打量自己的猎物，接着在晚上开始毫无怜悯的犯罪。
“那个小子，身体是真的赞啊。”老板的声音好像意犹未尽。“好像怎么都玩不坏一样。你不知道我用什么东西抽他，知道浑身都紫了，过几天又白又细腻……”
……科罗斯塔捏碎了号牌。
“……那腰也是腿也是，怎么掰都不会折。后面用到现在也很紧。他皮肤可弹了，我可舍不得……”
……
老板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
时机已到。
那一刻，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他的突然暴发。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萨卡兹老头忽然举起了砸挖矿的稿子，转身朝着老板砸去！
“闭嘴，你这个畜生！”
科罗斯塔的喉咙里，发出了自打他来到这个矿场以后最响亮的咆哮！
尖锐的镐头直奔老板的头颅而去。没人来得及反应，即便有也无法阻止这突如其来的一镐子。当他们的瞳孔中出现阳光在镐面上折射的光束时，似乎已经能够看见好大一颗头颅四分五裂的景象……
轰！
一声巨响响起，镐子砸下之处爆发出一团蓝色光幕，掀起阵阵尘土。尘土迅速坠落沉降，同时老板的声音响了起来。
“警戒！！！”
没有死？不，根本没事！
熟悉又陌生的手感从“兵器”上传来。多久没有战斗过了？科罗斯塔喘息微微加快。他还没怎么动，但是心跳已经扑通扑通提高了速度。
战士的血，在重燃。
“杀了你！”他的大脚掌在地上猛地一蹬，居然蹬出了一片龟裂的脚印。萨卡兹人天赋异禀，各个都是战士。科罗斯塔转眼就突破了尘埃，冲到了老板跟前。
老板稳稳地站立着，好像并不慌乱。他一把甩掉一个已经破碎的焦黑的事物，握着法杖的右手抬手对准了科罗斯塔。
刚刚……应该是某种屏障发生器吸收了那一镐的动能。科罗斯塔根据眼前的形式和手感分析着。
他如同猎豹一般扑向老板。老板紧咬牙关，好像使出了某种法术。科罗斯塔神经紧绷，注意着空气中的变化。
来了，闪开！
他猛地一低头，头顶飒飒风声一掠。科罗斯塔定睛一看，却是从后侧射来的一只弩箭。弩箭？
他已经奔到了老板跟前，抬起稿子再次挥出，横扫向老板的腰。老板依然单手对着他，脸色如同便秘，甚至扎了个马步。
“当！”铁镐凿在空气之中，仿佛遇到了什么坚不可摧的障碍。糟糕，老板的法术竟然也是防护性的……这家伙到底有多怕死！
科罗斯塔眼睛眯起。不管多硬的壳，只要肯砸，总是会破的。
让我试试你能接多少下！
“哈！”他怒喝一声，双手握住镐把，扭身合力，当当当砸了起来，转瞬之间已经连续砸出十几下落在同一处。科罗斯塔有信心，这个力度连钢板都能砸出！
“射击！射击！”老板的脸已经在两秒内从粉红变成了酱紫。抵抗科罗斯塔的攻击，他的法杖都快炸掉了，精神也在飞快消耗。如果不快点获得支援，他可能真的会被科罗斯塔砸开防线一镐子砸死！
不用他说，科罗斯塔已听闻锐器破空之声连续响起。三支……五支！躲开？
他知道那四个监工已经掏出了弩来。也许还会有更多的监工带着更强的武装过来支援。他要躲开吗？一个翻滚，让这一阵箭矢射空，然后被一大群人放风筝？
躲不开，就干脆不躲了！
科罗斯塔微微扭身，避开了三只弩箭，任由另外三支命中他的身体。
箭矢钻入肌肉，切割的感觉清晰地传向他的大脑。他的嘴唇撅在一团。
紧绷的肌肉夹住了箭矢，防止它们再向前深入。科罗斯塔脸上的狞笑越发领老板恐惧。他举起了稿子，准备最后一击打破老板的法术屏障！
“当！”最后一声震颤的锐响。老板吐出一口唾液，而镐子却竟也崩断了。科罗斯塔顺势抛掉了镐子，挥舞起双拳！
“你……究竟要做……什么……”老板目眦尽裂。此刻他也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居然还能坚持。他的脸已经涨得发黑，断断续续地吐出气来，试图说服科罗斯塔。“何必这样……”
他害怕了。这个萨卡兹人终于暴露出了传说中的样子——科罗斯塔的肉拳砸在他的法术屏障上，拳峰已经血肉模糊。甚至他的肩膀和背已经插上了两支箭，血流如注。而他却豪迈狂癫，一拳一拳让屏障摇摇欲坠，状若疯魔。他毫不怀疑屏障一旦解除，自己就会被锤成肉泥！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
“你要什么？”
“我只要你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