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合运动依然是一帮乌合之众——这么说好像有一点自我贬低的意思。不,我当然不会看不起任何同胞。我们身患同样的顽疾,不可能因为这儿相互歧视。
可是那是一个事实:非专业和专业,未训练和训练,这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我们在进行一场“革命”,我们要与敌人“战斗”。战斗不是街头打架,不是过家家,不是回合制游戏。随时有可能会受伤,会死。砍伤就会立马失去战斗力,眼睛被击中就会马上失去视野,膝盖被杂碎就会无法奔跑,心脏被穿刺就会死。
——这样来定义战斗的话,大部分同胞并没有“战斗经验”。
他们曾是学生,母亲,护士,医生,教师,律师,伐木工,拾荒者……很少有人正儿八经有“战斗”的经历,是一个士兵或者什么。即使是被源石病短暂地强化了法术和身体机能,豁出性命也只能勉强和全副武装的乌萨斯军警打成平手,再靠人数优势慢慢压垮他们……那样我们会失去许多兄弟姐妹。那是用牺牲硬堆出来的胜利。
乌萨斯军警从来都是暴力和强大的代名词。他们都是好汉,是硬骨头。对于被他们保护的人民来说这多美好啊,但对于已经被开除人籍的我们这些感染者,那糟透了。
……
我的意思是,正因为成员出身的复杂性,“训练场”这个听起来似乎比较重要的场所,其实往往空旷无人。厨房、后勤,娱乐室……那些才是他们爱去的地方。
很多人都在歧视和虐待之中度过了很多年……纵使想要复仇,同样也想赶紧弥补自己……他们会在木地板上坐着看书聊天,把血迹斑斑的撬棍暂时放在一旁,与人打牌;或者制作燃烧瓶;或者在厨房偷偷尝尝刚出炉的面包,虽然可能因为生产条件的限制味道不怎么好……
只有我这样被怒火烧透心肺的家伙,才会把自己一切的时间都压榨干净,每天都练到眼前发黑,昏倒在车库,被人拖走。
地下车库为数不多几个还能工作的灯泡亮着,两边的柱子投下阴影。地上散落着一些哑铃,沙袋,和自制的拳靶,大多是路上仓库里收集来的。驻扎在商场里的同胞里,只有几十号人会来使用他们,可惜不是现在。
“攻过来,让我看看你还记得多少。”
柳德米拉在对面站定。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木刀。已经换上了训练用具,可以不用留手。
木刀扬起,我加速冲向她,快要进入攻击范围的时候,又出其不意地变速,反手转变刀路。以势逼人,接着破坏她的距离感!持械的战斗中,距离感尤为重要。一旦失去距离感,就意味着力度被截断或者挥空。因为武器额外的质量和惯性,挥空所带来的迟滞是致命的。
可我知道,这一招对付普通人也许有戏,但是骗不过她。柳德米拉只是保持着防守姿态,面对我攻击的迫近丝毫没有一丝动容——直到到达了她的反击范围之内。她闪电般出刀了!
木刀如同大蛇吐信一般伸出,在我的刀中间轻轻一磕,便砸偏了我的刀路;接着贴着刀脊凌冽切来!
撤!我收刀回防。她展开了攻势,追击而来,木刀从诡谲的角度刺出,我连忙格挡。
“身法!”
弑君者依然有余力大声呼喝。我提起十二万分精神,按照所学一边虚劈出一刀,一边从侧面闪出。
“慢!你还在我的视野里!”她躲开我的扫打,跃起凌空,折手将木刀向身后盲刺而出。我躲闪不及,被一刀点在胸口。痛觉如同湖面上的波纹一样扩散开。她应该收了力道,可我还是感觉肋骨快断了。
不能停顿!
为什么战场上一旦受伤就意味着死?因为一旦受伤就会因为伤痛而停顿或者喘息,然而敌人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弑君者的教学一项尊崇着这个原则,她从来不会因为我已被击中就停手,会一直将训练进行到我彻底趴下——所以绝对不可以停下!我忍着肋间让我窒息的剧痛强硬扭转了身体避开下一击,仓皇逃离。下一刻我原本所在的位置就被暴雨一般的攻势覆盖。
马上还击!
被驱赶追逐的从来都是猎物,只有主动进攻才会成为猎人。纯粹躲避这样凌厉的攻击,我的体力会飞快下降,只有以攻为守,在体力耗尽之前战胜敌人,我才有可能苟活。这也是她教给我的东西之一。
“哈!”我知道我不能在被逼退了。面对接连的刺击,我站稳了脚,抡起木刀斜斜撩起。一股奇异的热力在我身体里游荡,从心脏涌向大脑和双臂。我忽然看清了她的出刀。
不对,不是竖劈,是斜下的一刺!是变招,要变招,一定会变招!没有太多时间思考,直觉让我改变了出刀的方式。
“嚓!”不算清亮的木质相撞声响起,声量却很大。我招架住了这一击,顺势劈向柳德米拉。她似乎没有料到,但依旧游刃有余,迅速滑步躲开,旋即继续追击。
“噌!噌!噌噌!”一连串的碰撞声响起。无暇思索,但是这种状态下我确实看清并且破解了她的每一次出击,并且成功反击。反击乃攻敌所必救,她不得不改变回防,很快节奏被打乱。
“好眼力,好刀法。”她跳出战圈,褒奖了我两句。可我知道这还没有结束。我们约定训练必定以无力反抗告终,期间的一切发言都可算作迷惑对手。我紧绷着精神,预防随时可能出现的突袭。我甚至应该追击,可已经迟疑了瞬间,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试试这个。”她迅捷地扯下了面罩,朝我扔来。
她……她……
她扯下了面罩。我第一次看到了她的脸。她好像在笑,似乎是与我对练有些尽兴,或者是指点学生的**?我想象过,但我没有猜对她的笑容是什么样子……
太短暂了。只是一个瞬息,当面罩飘荡起来,遮挡住我视线的一瞬间,她的木刀已经接触到了我的身体。
以我现在的反应,以我现在的身体,综合实力,原本不该结束的那么快。我原本可以挑开面罩,并且顺势劈下磕歪这一击继续战斗……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木刀击中了我。同样的位置——这次可比上一击严重多了,我真的感觉我的肋骨快断了。末了,木刀抵在我胸膛上,还推了一下。我如同被汽车撞到一样丢下了刀噼里啪啦后退,最后砸进了一堆货架里。
感谢上一批用了哑铃乱扔的缺德哥们儿没有把哑铃放回架子上。不然我该不明不白被哑铃砸死了。
我真的窒息了。胸口的痛苦已经达到了麻痹神经的级别,我感觉不到也命令不了它起伏吸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然而高强度的模拟实战又使得肌肉渴求着氧气。当然,这种感觉只需要过一阵子就会好转;加上医疗法术,青肿痊愈只需要一两天。
我听到脚步声。她走过来,先是皱着眉。“你不能扔掉刀。”
我想说声对不起但我现在喘不过气来。
“你的进步很快。”她说。她好像重新捡起了面罩戴上。“身法还要加强——还有,像刚刚那种非常规战术,你也必须做好预想准备——战斗中忽然失去视野,这是很常见的情况。”
“……”
我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
“给你五分钟。”弑君者摇摇头。“要学会真正的叙拉古的杀人技巧,你还需要很多练习。”
我当然知道,我还有很多练习。
我一直在拼命去练,每天每夜都在这里默默给自己加练。这个世界待我很不友好,从来没给我太多机会。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可以变强,变成一个强大的人,多多少少从命运那里夺取一些东西自己掌控,我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我很怕她对我失望。她从来没有真正答应过做我的老师——尽管她在做。我依然很不安。
所以三分钟后,我就爬了起来。
“嘶……”我拿起刀,这一次绝对不会脱手了。“让我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