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是个沃尔珀人，身材高大，穿着笔挺的小西装。他手上穿着雪白的丝质手套，沉稳地伸手握住了轮盘上的手把，将其旋转起来。
“咕噜噜噜噜——”钢珠在轮盘之中弹动，随即被离心力推到了轮盘边缘，和轮盘一起快速转动起来。随后他再一次伸出手，将轮盘拦住：钢珠因为惯性依然在轮盘之中快速环走。
这一桌上的人不由屏住了呼吸。小钢珠滴溜溜地滚动着，如同磁铁吸引铁屑一样将所有人的目光紧紧吸在它身上。慢慢的，钢珠滚动的速度慢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屏住呼吸的人快要憋不住气了，粗壮的呼吸声接连响起。慢慢速度降到了已经可以判定大致停留区域的程度，已有一座人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
钢珠停下了。
“二十一，红。”沃尔珀人停顿片刻，冷冷念出了最终结果。失败的人阴着脸把筹码向前一推，而塔露拉则大笑着收下翻了倍的筹码，搂过茱莉亚亲了一口，直接让正在替她惊喜的茱莉亚陷入了僵直。
“干得漂亮宝贝儿！接下来压什么？红，还是黑？单数还是双数？要不然我们压数字？”
茱莉亚被她的突如其来的热吻搞得神不守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塔露拉便不再等待她回答，随意将刚刚所得的筹码中的一个划到了表明单数的格子里。
“那就随便压一个吧。”
忽然有人噗嗤一笑，仿佛嘲弄。塔露拉眉头一竖，看了过去。那是个看起来非常浪荡的家伙：他穿着条纹衬衫，还很**地在胸前的口袋里插了一朵玫瑰花。塔露拉没有发作，手用力在茱莉亚腰上揉了揉，顺势要往上攀登。茱莉亚这才从震惊之中脱离，飞快地抓住了塔露拉作怪的手，塔露拉悻悻把手放下。
庄家环顾一圈，走完一个流程，顺势开始了新的一局。他转动轮盘，钢珠再一次跳动起来。
“有人要输掉底裤了呢。”那个穿格子衫的男人忽然低声说。说是低声，但是恰好让这一桌人都能听到。不必考虑他说的是谁，他说的那一个人已经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他，但是他指向的那个目标实在是太明显了。那是一个乌萨斯人，头上的毛发很稀疏。两只时候捏成拳头放在桌案上，身体前倾。她身边没有别的人，桌上的筹码也所剩无几，连端着酒的侍者都看出来他已经弹尽粮绝，压根儿不走过去。
“关你……”感受到大家投过来的目光，他原本要喝骂回去，但是却忽然失去了硬气。他咬咬牙，低下头来，只盯着庄家手里的轮盘。庄家却饶有兴趣地看过来，手下来没急着转动。
“哎哎哎，别这么说，伤了和气。”另一个穿着皮毛坎肩，衣着简致但是看上去奢华非凡面料名贵的人说。他看起来长相很和善，就像是街边随处可见的老大爷。这人有一把年纪，原本应该在壁炉旁和老朋友下国际象棋的角色，现在却在赌场里玩最血腥的轮盘赌，身后站着两个英姿飒爽的美女保镖，看起来也很不简单。
“哈哈哈，你来这儿是来交朋友的？是来谈生意的？”格子衫的讨厌鬼嘎嘎笑着，仰头灌了口酒。他满口酒气地冲着连输的人说话，眼睛却瞅着富贵老头。“反正我就是来赌钱的！哈，没有筹码，就只能把别的当掉了，你说是不是？”
“少他妈废话！”那个人一捶桌子，红着眼睛对庄家喊。“开盘啊。”
庄家依言转动了轮盘。这个鲁珀人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不管是桌上的赌鬼互相攻伐，又或者是谁赢谁输。仿佛就算突然有人在他面前裸奔，他依然会保持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钢珠停下了。
“二十九，黑。”
塔露拉瞥了瞥自己压下的筹码。自己的筹码放在黑色八号的格子里，意思是单压一个号码。显然是没中，她随意地把那个筹码弹开。庄家用非常熟练地姿势拢了拢赌桌上败方输掉的筹码，完成了这一轮结算。
茱莉亚整个人都快要窒息了。先前赢了，她还没什么实感；现在输了，才痛彻心扉。她从来没有这么快的损失过财产——虽然这不是她的——一股肉痛的感觉笼罩了她的心头，甚至把刚刚的困窘都掩盖过去了。
这一个标着一百的金色筹码，代表的可兑换货币面额是，十万！
茱莉亚身体瘫软下来，人滑落到塔露拉身上。她靠在塔露拉肩膀上小声哀求：“别这样，我们用小些的，好吗。我们多玩一会儿。”
“好啊。”塔露拉扭头，用暧昧的眼神注视着她。“你来选一个吧。”
塔露拉把装筹码的小盘子摆在她面前。茱莉亚在里面看来看去，最终硬着头皮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粉色的“十”来。她听到格子衫那人又发出了一声嘲弄的嗤笑，不敢抬起头，但是又看到了那个输家。
她忽然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完全有底气了。
那个人……有输掉了。他大概已经输掉了全部的筹码。他没有下注，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瞪大，铜铃一样突出盯着轮盘。他一幅要哭出来的样子，但是面容又狰狞成一团，显得既有几分滑稽可笑，又非常恐怖。青筋暴跳，面目赤红。
茱莉亚没见过输成这样的人。她有一丝害怕……所以不想输。
“哎，赌桌上嘛，胜负如常啊。”穿格子衫的人又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这次那个和善的大爷却忽然把他的话截断了。
“别太过分了！”和善老大爷忽然发威，竟带着不小的威力。格子衫被唬住，收了声不说话。老大爷看着输的那人，温言相劝。“哎，赌桌上嘛，常有的事。你别太难过啊。”他从桌上取了一枚筹码，递给那个男人。“相逢便是缘分，这个，算是我请你喝一杯。”
那个男人默默不语，收下了筹码。他坐在那里，忽然啪地一下把筹码拍在了桌上。
老头叹气摇头。
庄家开始转动轮盘。钢珠弹跳着，一轮又一轮，反复不停，直到人类欲望灭绝之日。
“八，黑。”庄家悠悠然公布了结果。那个男人几乎激动地跳将起来。
他压了一到十二的区域，本金直接翻了四倍！
茱莉亚则是把塔露拉的筹码放在了黑色区域。转眼她就收到了可以兑换足足一千的筹码。她可是拼死拼活写了一个月稿子才得了一次优秀表彰，奖金才八百！
茱莉亚呼吸粗壮了起来。
那个男人毫不犹豫地下注。茱莉亚扭头看了看塔露拉，塔露拉朝她递过去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好像是新手福利到了。茱莉亚压什么，就中什么，转眼她手里小小的粉色筹码已经变成了一小堆。虽然面额不大，但是数量已经达到了四十来个。塔露拉似乎有点不耐烦了，叫侍者来收走了这些零碎，换成了标着“二十”的绿色筹码。
那个男人发现了这一点，悄悄跟着茱莉亚下注。又是几把之后，他几乎赚回了之前的样子。一开始嘲讽他的格子衫无话可说，他趾高气扬地站起来。朝着格子衫轻蔑地一笑，接着转向那个福贵的老头。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递出一枚筹码。
“谢谢你。”
“呵呵。”老头没有收筹码，却反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名片来。“老家伙我喜欢交朋友。这点钱不算什么，但是如果能交一个朋友，那就算值了。怎么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男人犹豫了一下，收走了名片，把筹码放在桌上，却没有真正从命拿走。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望从老头眼中闪烁。没人注意到。
赌局还在继续。茱莉亚虽然一开始完全不懂，但是好在轮盘的规则本就足够直白粗暴，她的领悟力也足够超群。她都没有注意到手中的筹码已经被塔露拉换成了更大的面额，全部精神投入在收获的喜悦和损失的恼怒中。
——幸运并不总是眷顾一个人。
她开始输了。虽然偶尔还能赢上一把，但是不过是赔率一比一聊胜于无的进账。连续丢掉桌上一半赢来的筹码之后，茱莉亚开始频频回顾塔露拉。塔露拉只是给她默许的微笑，毫不在意的喝酒和对她上下其手，她也慢慢对这种行为失去了抗拒的敏感。
当她输光塔露拉递过来的筹码几次之后，她的冷汗已经开始打湿衣襟。她的精神从恍惚梦幻的世界中退出来，感受到真实世界那双已经伸到她礼服中去的手，还有心脏狂跳不止快要爆裂的恐惧。
茱莉亚想要回头去看塔露拉的表情，但是却不敢回头。于是她的眼光只能向前，看到的是装筹码的盘子。
她输掉了全部小筹码，甚至输掉了两个金黄的“一百”！
这让她的惶恐更盛，几乎达到了听不清耳边声音的地步，只是低着头。塔露拉喊了她两声，却不见回响，干脆把她放在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抓了几个筹码随便放在格子里。
茱莉亚抬眼看了看，不由叫出声：“不……”但她说不出后面的话。格子衫朝这边看了看，不由笑起来：
“厉害啊姐姐，又压红又压二直（第二排直线，有十二个数码，其中四红八黑）？好理解。”
“闭嘴，丑鬼。关你屁事。”塔露拉粗暴地骂了回去。
“嗨，你。嗨……”格子衫本来想反骂回去，瞧了瞧塔露拉，又瞧了瞧茱莉亚，忽然说不出话来，被噎住了。
“十七，黑。”最后的钢珠竟然真的落在了第二排直线的数字当中，塔露拉的筹码翻了四倍——但是压红色的则直接白给。茱莉亚悄悄叹了口气。随即她瞪大了眼睛，因为塔露拉又随便扔了两个筹码上去。
不对啊，不能这么压啊，这两个注概率上相冲突啊！
茱莉亚心中疯狂呐喊。
庄家在一旁看得真切，塔露拉压根儿不是在玩轮盘，她是在玩茱莉亚。
茱莉亚比自己下注的时候还要投入。塔露拉朝她的耳朵吹了口气，她的身体微微一颤，然而本人的注意力竟然没有丝毫转移，还盯着筹码计算概率和赔率。塔露拉得计嗬嗬笑起来。
“三十四，红。”
赢了赢了赢了！
“十，黑。”
输了，输了，输了……
塔露拉的下注比茱莉亚狂野太多。她一边下注，一边不断扔给路过的侍者，取酒来。全心计算的茱莉亚根本分不出精力注意其他，塔露拉递过来什么她就一口干掉。不知不觉她脸色已经绯红一片。
输了。输了，又输了！
塔露拉盘子里还剩下最后几个绿色的二十、一个一百和一个晶莹剔透的五百。她想了想，朝向那个毛皮坎肩的老人，醉醺醺地说：“老头，帮个忙，给我五个一百的。”
老头笑眯眯和她换了筹码。茱莉亚咽了咽口水，清醒了些许。
这是……快要输光了！
那可是半透明的水晶筹码，那是她见过最大的面额了。现在被塔露拉换成了五个一百，虽然大小没变，但她却感觉好像亏掉了一大笔一样。心疼。
“哟，开始拆家底了啊。”
“关你屁事，丑男！”
格子衫这一次似乎酝酿好了反击的方式，话语恶毒地不堪入耳。“是是是，那您漂亮，输光了筹码，下了赌桌还能靠身体赚回来嘛。”
“你他妈？！”塔露拉拍案而起。“找死？”
“哎，您别误会啊，我是说搬砖。搬着搬着，钱就回来了嘛。”
“行啦，别吵啦。”老头劝了劝，没有效果，干脆给庄家一个眼神。沃尔珀人收到，转动了轮盘。
“……十七，黑。”
又输了。格子衫得意地笑起来，塔露拉一拍桌子，又压上，不去理他。
“庄家，还玩不玩啦！”
沃尔珀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略微环视，点了点头，继续开启转盘。
又输了。
茱莉亚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已经无法计算连续失败的结局是个怎样的概率。她只知道，盘子里的筹码快要用光了！
塔露拉又要将筹码压上去，却被茱莉亚抓住了手。茱莉亚再次投出哀求的目光。塔露拉松了手，茱莉亚从侍者那里换来了十个粉色的。
赢了一次。
然而，也是最后一次。连败，不断地失败！
“妈的，不可能，输也不可能一直输！”
又一次压上，塔露拉的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两枚金色筹码。
茱莉亚在她怀里缩成一团，脸色一片苍白。她不敢去估算这些输掉的筹码到底值多少钱。
“我这一个必赢回来！”放出豪言壮语，她压在了红色。
“二十九，黑。”
“草！”
“哎，您别生气，您不是输不起的人，大不了在赌场里做点生意东山再起嘛。”格子衫揶揄地嘲笑。
赌场里做点生意？能做什么？侍者、荷官、庄家已经做完了赌场里所有要做的事情，剩下的只有皮肉生意。
塔露拉狠狠瞪了他一眼，泄气一般萎靡下去，直接把最后一个筹码压在了二十八和二十九之间。
“开开开！”
庄家的手伸向轮盘，他的动作微微一顿，表情也僵硬了一瞬。
但他继续做下去，轮盘转动起来。
“……”
钢珠停下了。
“二十九，黑。”
……
茱莉亚竟然眼泪涌了出来。塔露拉愣了愣，也反应过来。她狂笑着把荷官递过来的十八枚筹码拢在桌前，站了起来，叫来侍者。
“帮我存起来，再帮我开个房间，零头算你的小费。”
她舔了舔嘴唇，把茱莉亚抱了起来。
“床要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