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已经没有思考“奥利给”的余地了。我们很快就回到了府上，接下来等待着我的，就是爹的风狂雨骤。
“你可真出息了啊权次郎，”爹坐在椅子上，拼命压制自己的怒火，“好的不学，学人家卖假药？可还行。”
“说了多少遍我那不是卖假药！”
我带着哭腔喊道，看来这个老头子是不会理解我的。
“我那是炼丹！而且我的丹药都可靠有效，哪里是假药了？”
“假药姑且不提，”爹气鼓鼓地掏出那几张字，“你干啥在天皇面前夸下那么大海口？你知不知道明年咱们要履行约定？要进贡多少金银财宝？”
我也不甘示弱，回击道：“光是这几幅字所能产生的经济效益，都够抵得上进贡一百回的了，计较那些干什么？”
“身为领主我不能不锱铢必较！”
“但是身为一个伟大的领主，”我的血性是越来越浓，“锱铢必较岂是伟大领主之理！”
目光如豆的爹！
爹能夺得四国领地，当属名将。但他目光短浅，成天琢磨那点盐和收入，这是一个天下人该琢磨的事情？
“那你说说，什么是伟大领主之理？”
爹环顾了一周端坐的家臣，冷峻的目光狠狠直视着我。
我咽了口唾沫，缓缓说道：
“当创新，当有大世面，当进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爹狠狠拍打着地板，一顿大笑。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大笑，我从未见过。
“出息了，出息了你们！”
爹缓缓望着下坐的诸位家臣以及我，眼神中充斥着复杂的情感。
“十几天前，源介跟我说‘陈平不知钱谷之数，自有主者’这种歪道理，现在，我儿子竟然明目张胆指责我不进取、不创新！你们一个个，真是出息了啊！”
“我就知道，你们这群人早晚会有这一天，”爹说着突然直视着我，“想逼我下台是吧？”
我的心立刻“扑通”一下，几乎是本能地说道：“儿子断无窥视家督宝座之理！”
完了完了，这是最危险的一种情况。
因争夺家督所引起的手足相残乃至家族内乱，还少吗？
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平常嘻嘻哈哈的爹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况且，爹才五十岁啊。要因此而闹出什么来，可真是得不偿失。
“我知道你没那个胆子，”爹摆了摆手，“因此我也不当这个家督了，你来当！”
啥？？？
……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没有一个人——包括我在内——能预料到竟然是这个结局。让位？我压根儿想都没想过，虽然我经常抱怨爹各种死脑筋，但我真的从未想过去篡爹的位置。
原因只有一个，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虽然我嘴上各种讨厌爹只认盐不认别的，但我心里清楚，自己并不能十分掌握盐业的工艺流程以及贩卖过程，一直以来这方面都是爹亲自抓。现在贸然让我接盘，可能会……搞崩。
更不用说与其他大名外交、安抚百姓、防止一揆等等一坨令人头大的政务了。让年仅二十多岁的我处理这么多问题，我可能扛不住。
于是我鼓起勇气说道：
“爹……我现在还不行……”
“你能行！”
爹用力注视着我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的腹腔中吞吐而出。
“你可以独当一方了，而且，你，将会带领本家攀登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前所未有的……高峰？
“从现在起我宣布，”爹看着惊魂未定的众人说道，“绚璃家下一任家督就是权次郎！因为她现在是女儿身，所以以后的名字就叫‘辉子’！”
“辉……辉子？”
这咋连名字都替我起好了？
不过有一说一，真正属于我的名字就是这个“辉”字，再加个代表女姓的“子”，也就这样了不是？
所有的家臣也愣在一边，他们一句话也不敢说。
良久，尚久姐打破了宁静：
“那么……就祝贺我们的少主成为新任家督吧，啊哈哈哈。”
“是啊是啊，哈哈哈哈。”
大家都笑得很勉强。纵观历史，家督生前让位于子，十个有九个要出问题。什么父子反目成仇、互相流放甚至被杀的例子比比皆是。虽然本家标榜“仁义”，可一旦最高权力遭到威胁，那是连仁义都阻止不了的血腥。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爹再一次说道，声音变得愈加低沉。
“担心父女反目？大可不必，从今天开始，我回到山吹城我就睡觉，我一切全听辉子的，她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从今天起，你们所有人要效忠的是她，而不是我。明白？”
“明白。”
家臣们依旧答得很勉强。毕竟这的确难以接受。
“回去之后，我会举行仪式，”爹最后说道，“现在，你们要向辉子行礼，辉子你以后也不要向我行礼，因为你是家督了。”
“是，父亲大人。”
我终于使用了最正式的称呼，因为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我就算是成为绚璃家新一任家督了，一切都仿佛在恍惚之中。
“那么现在，”爹拿起一张纸，“公方大人同意了我们的申请，明天，我们要去二条御所拜见公方大人了。辉子，这次由你领衔。”
“可是我还……”
“直接去，进去就说我们是绚璃家，报上你的官位和品级，不就这点事吗？”爹不耐烦地催促道，“赶紧准备准备，主公。”
主公？
我愈发觉得恍惚。爹管我叫主公了？
我真是主公？
★
总之，这一次我们要按照武家礼仪去二条御所觐见。
我的戎装不能穿了，要穿礼服——当然是男式的。我盘算着回山吹城要整一套女式的，毕竟现在连名字都是辉子了。
和我一起觐见的人依旧是爹和尚久姐他们，基本上不变。
于是第二天，我们又洗了把脸，掸了更多的桃花香水。这支散发着花香的小队向京都北边的二条城奔去。
二条城规模比御所还大，四周有很高的围墙，有一之丸、二之丸和御殿。始建于三代将军鹿苑院义满公时期，经过几代的扩建，已经是富丽堂皇，据说里面存有许多稀世珍宝。根据十年前就开始流传的传奇故事，上杉良基、上杉利基父子就是在即将发生政变的关键时刻率军进入这里，迎立当朝将军义久大人即位。
城外有几名武家正恭候着我们，见我们来立刻挥手：“在这里！”
我们来到正门，并下马。
觐见将军可不能像昨天觐见天皇那样了——有一说一我卖假药的行为确实有点无礼，一定要高度保持严肃紧张。因为这位公方大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昨天细川大人摆的斩台就是奉公方大人之命处斩在花火大会中伺机盗窃的盗贼。
“绚璃家吧？”
“……”
该我回答了，我突然意识到。于是我赶紧回复：
“正是。我是家督绚璃辉子。”
“辉子……那义就公呢？”一名武家问道。
“义就公不久之前将家督之位传给我了，另外他在这里。”我不卑不亢地向武家介绍我爹。
“原来是个女子……”武家点点头，“公主能继承大名之位的，只有前代的北条政子啊。”
北条政子号称“尼姑将军”，作为女性却能组织二十万大军攻打皇室，关键是还赢得不费吹灰之力，是非常传奇的女子。
“在下可不敢与她相比，”我客气道，“充其量只是石见一乡巴佬而已。”
“辉子大人自谦了哈哈，”武家道，“在下正五位下难波守上野义实，请诸位随我来。”
于是，我们尾随着上野大人进入到这豪华的二条城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