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是我人生中最刺激的体验之一了。和幕府将军说长道短，这不是每天都有的。
更何况这位幕府将军以杀人不眨眼而闻名。杀武田信全的故事估计耳朵都能听出老茧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再玩点新花样呢？
总之，我们忐忑不安地跟随着这位其貌不扬的将军去向不远处的御殿。
二条御所的御殿比起皇宫还要大一些，屋檐上充满着富丽堂皇的装饰，绘有水墨画的推拉门和屏风表明着这座府邸主人的高贵身份。
“我们到了。”
公方大人说着进了御殿，而我们按照武家礼仪对正面的垂帘作了个揖。无论何时，武家的礼节不能少。
走进御殿，里面是早已设好的长桌，上面摆满了山珍海味，有鸡肉、鲤鱼、鱿鱼、鲍鱼等，甚至有极为罕见的牛肉。水果则有梨子、草莓、香蕉等，还有一壶酒和一瓶贴着标签的酒。就连用的食器都跟一般人不一样，不是木碗，而是瓷器。
这就是将军的气派吗。
“这里略备了些酒菜，希望绚璃家的吃得满意。”
公方大人平静地说道，好像这山珍海味如此平常一般。殊不知这种山珍海味，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一生难得一见的盛宴了。我在石见时候吃的可都是盐粒子拌饭呢！
我们按照主次顺序入座，公方大人坐上座，我们坐下座。旁边站着数十名……美少年？
我皱了皱眉头。这公方大人也有如此雅好？
御殿里的装修更加富丽堂皇，除最上方供着的等持院公画像和千早家的二引两标志外，几乎都是由金银珠宝装饰的墙面。一边的墙上挂着镶嵌着金子、宝石和珍珠的刀鞘，旁边是一把看上去就十分锋利的大太刀。
“这是‘鬼丸国纲’，”公方大人似乎是介绍道，“当年源氏的宝刀，现在也是本人的收藏品。”
传说中的鬼丸国纲……真宝物也。
“还有一把‘鬼切’，不过今天大家是看不到了，”公方大人边说边倒酒，“以后也许会拿出来展览。”
“对了公方大人，”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御殿……都是用金银装饰的吗？”
“是呀，”公方大人道，“这墙上都是镀金，屋檐的装饰也是用金子做的，所以这里经常被称作‘金屋’。”
金、金屋！
我们都震惊了。
“难不成这地板也有金子？”
“前兵卫不得无礼！”我阻止了前兵卫，“那个公方大人，这是我的家臣后藤前兵卫，刚才无礼，敬请恕罪。”
“后藤……好名字，”公方大人并没有生气，“无知者无罪。况且本人就喜欢像前兵卫这样心直口快的武士，这样的人多一些才是国家之福呢。”
“谢公方大人。”
前兵卫赶紧低头致谢。没想到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公方大人竟然……还算和蔼可亲？
“另外，这地板真的没有金子，”公方大人道，“不然来这儿的人不都得把地板挖走了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浅浅地笑了，当然依旧没敢笑太大声。
“那么，大家可以就餐了。”
公方大人说着，夹了一小片鸡肉。这是用餐礼仪，只有上客先动筷子我们才能跟着吃饭。
“天佑大南！”
“天佑大南！”
我们学着公方大人的样子，边喊这句话边举起酒杯，然后干了杯子里的酒。虽然我不太清楚这是什么礼仪，但跟着公方大人准没错。
“那么，绚璃家的，”公方大人道，“此次上洛面见本人，是有何要事？”
我恭敬地回道：“回公方大人，臣绚璃辉子现为石见绚璃家新任家督，今日上洛无非进贡、请安而已。”
“还有让本人封你新任石见守护兼西海探题的职务，是不是？”
我心里一惊，这确实是我想的。因为家督交接时，前任家督的官职都要世袭给新任家督，只不过在个别情况下需要将军做个认证而已。但鉴于本家有前车之鉴（沙耶持重任石见守护之故事），我才使用了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一来自己确实是新任家督，新任家督跟将军混个脸熟实属正常，二来也是试探试探口风。
不愧是公方大人。我暗暗佩服。
“回公方大人，臣不敢有此之想。陟罚臧否均由公方大人处置，臣效忠即本分。”
我的头埋得更深了一些。
“还挺会说话，绚璃家的，”公方大人嗤笑道，同时望向我旁边的爹，“行了，前任家督义就公的一切职务，由你世袭。”
“谨遵公方大人敕令。”
我和爹同时低头说道。
“哎呀！你们不要这么严肃嘛，”见饭桌上气氛有点尴尬，公方大人有些着急，“这次就是进贡、吃席，又不是杀人起兵，大家不要这么拘束。来来来，吃菜吃菜。”
“是是是，哈哈哈哈。”
尚久姐附和着笑了起来，气氛稍微缓解了一些。
“正好，你们几个都介绍下自己的职务——虽然介绍了也没用，本人一年到头见的人不下数万，记也记不住。”
那你叫我们介绍干嘛？
我心里吐槽道，相信尚久姐他们一定也这么吐槽。
总之，尚久姐等一干家臣就像之前面见天皇那样，把自己的姓名和职务告诉给了公方大人，后者是连连点头。但愿他能记住这几个家臣。
“还有，绚璃家的，”公方大人啖了一口鸡肉，“这次你们进贡了些什么啊？有没有特别的？”
“回公方大人，”我说道，“六百枚黄金、一千枚白银、二十石特级绚璃食盐及香料若干，礼品微薄，还请恕罪。”
“金银财宝本人见多了，”公方大人皱了皱眉头，“倒是这特级食盐颇为稀奇。据本人所知，只有你们家的食盐才被称作‘绚璃盐’，这盐不都是差不多的嘛，你们家的盐有什么特殊的？”
特……特殊……
我脑袋开始冒汗。虽然本家特产是盐，但我真的没研究出来这盐到底有什么特殊。
不能胡吹，更不能跟个卖假药似的。
这是公方大人，不是天皇，公方大人是不能糊弄的。
“由臣来为此解答。”
太好了爹！
“哦？义就大人此言从何说起？”
“这就要从盐的生产方式说起了。”
爹给了我一个“稳”的手势。好样的，爹。
“众所周知，盐有海盐、湖盐、井盐、矿盐等种类，其中以海盐品相为佳。海盐的晒制，由多种因素影响，如天气、日照、干湿度、海水环境等。本家之樱野盐场，一年中有八个月无雨，终年炎热干燥，且海水清澈，十分适合蒸制海盐。加之盐场附近有独特香料作物种植生长，使得本家之绚璃盐拥有独特的香味，与一般海盐之腥、湖盐之咸、井矿盐之涩截然不同，用作饭菜佐料，为上佳之品。”
“好！”
公方大人听罢鼓起掌来，我们也赶紧跟着鼓掌。
“那么，取盐让本人品尝一下！”
公方大人对那几名美少年侍卫下令道，不久之后几名少年将一小碟盐呈了上来。
我们紧张地看着公方大人夹起一片鸡肉，先蘸了下盐，又蘸了酱油，小口小口地嚼着。
咕。我咽了口唾沫。虽然我很清楚绚璃盐的确好吃——只不过不能当糖吃，但是万一不对公方大人的口味，那我们就完蛋了。
我们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只顾品尝美味的公方大人，看他的表情变化，看他脸部每一块肌肉的运动。
良久。
“好！！！”
公方大人突然发出雷鸣般的声音，我们不由得一激灵。
“以后，本人只吃你们家的盐！实乃盐之上品！真想不到，小小的食盐，竟然也有如此风味。”
太好了，躲过一劫。至少以后要专门给公方大人制作特供食盐了。
“绚璃家的！”
“到！”——我为什么喊“到”？
“赏你一只金杯！”
话音刚落，一名美少年侍卫端着一只金光灿灿的杯子来到我的面前。
“绚璃家的公主，请您收下。”
“是！”
我赶紧离座，先对公方大人磕了三个头，然后对美少年——呸是对着这只杯子磕了一个头，以最恭敬的礼节接过这只金杯。
“谢公方大人赐杯，臣今后必为公方大人效犬马之劳！”
噗嗤！
我似乎听到了美少年侍卫的耻笑声。在他们眼里，这是多么滑稽的景象！美丽的银发公主竟然为了这只金杯而向一个其貌不扬的大叔磕头谢恩，语气还充满了毕恭毕敬和小丑般的卑微。
但谁叫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公方大人呢？我似乎都能闻到昨天斩台上的血腥味。
而且，你们这群美少年，不也是将军的娈童吗？神气什么？晚上不还得在将军榻上娇（和谐）喘连连？
虽然我没资格骂他们娈童，但我反正这么想了。
“好了，不用多礼，快快请起，”公方大人道，“咱们快点吃饭，不然都要凉了。”
“谢公方大人！”
我缓缓回到座位上，接下来要按照山珍、海味和野味的顺序享用完这美味佳肴呢。
将军的威严，就是不一样。
我不知道的是，十几年后，我也许能见识到更大的威严和更雍荣华贵的场面。
石见乡巴佬，早晚有一天也会享受到这样的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