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
公方大人一边喝茶,一边关(作)心(秀)地问道。
我回答道:
“托公方大人的福,伤口恢复很快,大概再过两三个月就能完全愈合了。”
其实这方面的事情我才没有个准数,过几天还得去新府复查呢。刚才只是随口一说。
公方大人若有所思,而后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
“这是我从天皇那儿求来的万灵药,现在赐给你一瓶,希望你能尽早痊愈,好为幕府效忠呐。”
“谢过公方大人。”
等我拿过瓶子时才觉得不对劲——这分明是我前一阵子给天皇的假药、啊呸、万灵丹!
小雪看到这个瓶子脸色也顿时尴尬起来,但我们还不好表示,所以我们夫妻只好这么一直傻站着。
“嗯?你们一直站着干嘛?这又不是朝堂作对,来来来,”公方大人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来坐就好啦。”
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迈步。
“那就辉子来坐,毕竟你是病号。”
有了公方大人的命令,我这才敢坐。我说了句“遵命”,就径直来到茶几的另一侧坐下。
我们这间屋子的布置不同于传统的志阳房间,倒类似于明朝的茶室,有茶几、有侧座,茶具也是明朝式的,因此既方便朋友之间唠嗑,又方便议事。
“小雪,你也坐,”公方大人见小雪还站着,也命令道,“坐在那张凳子上就可以了。”
我的座位旁边还有一个空座——平常这个茶几旁边一般坐四个人,左右各二,小雪也学着我的样子坐了下来。这样我们几个就都坐好了。
“……不是我说你们为什么这么拘谨!来来来,多喝几杯茶。”
就连公方大人也觉得这屋子气氛过于沉重。——废话,就你那不怒自威的长相,到哪儿哪都气氛沉重。武田信全公还在天上看着呢!
当然这种话我也只能是一想,真要脱口而出我就当堂白给。
我们这下稍微放松了一些,开始喝小姓刚过来沏好的茶。还不错,有淡淡的苦味。
“正好,”公方大人抿了一口茶,“借这个机会我来了解了解你们西国的情况。”
小雪捅了捅我的胳膊。她肯定在将军那里干了一阵子,所以对一些核心幕政比较了解,不然不会提醒我。我注意力要高度集中了。
“首先,你们那儿最近收成怎么样?我看奏报显示还好,实际情况应该没什么出入吧?”
“回公方大人,确实没什么出入。本家财务状况和收成情况一直都是处于稳定水平,不过今年似乎出现了旱灾,可能需要赈灾。”
在公方大人面前回答问题,有以下几个要领。
第一:一定不要说满话,即使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也要留下百分之二十。不然一旦出了差池,你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第二:不能全说真话,要留下三分假话。对于公方大人这样的雄猜之主,话说太满、太正确反而会遭到不必要的怀疑,进而威胁到仕途、前程乃至生命。
因此,我刚才的奏对,可以说严格履行了这两条要领。实际情况是:我们的收支水平总体还算稳定,但是今年的旱灾似乎比往年更加严重,不仅仅是需要赈灾,更可能要蠲免钱粮、发布德政令乃至镇压一揆起义。这条情况来自于本家首席财务奉行北畠澄显。
“那我就放心了。你们绚璃家乃为西国大藩,一旦出了差池,不光是你,就连我也是如坐针毡呐。”
公方大人点了点头,算是暂且接受了我的说法。
“辉子作为西国探题,一定深知这个职务的重要性。没有什么风吹草动吧?”
完了,这是最恐怖的“不带主语提问”环节。因为没有主语,所以这个“风吹草动”可以含有丰富的含义。一旦回答错误,其后果将会是灾难性的。
我望了望坐在一边喝茶的小雪,希望从她那里获得场外援助。
我轻轻碰了碰她,同时摆出十分为难的表情。虽然我们分居了有一阵子,可是几年下来形成的默契使得我们依旧可以使用表情进行交流。
但当我看到小雪耸了耸肩时,我就知道这个外援指望不上了。
于是我只好结合知识点,硬着头皮回答道:
“山阳方面,斯波义韬、赤松敬祐、阮载、大内义彩等大人均无异动;南海的大友贞祥、长宗我部亲义等大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向。筑紫方面,除了岛津家的家督最近换成了岛津樱久大人而引发了小骚动外,别的就没有了。整体情况比较安定。”
说完,我咽了口唾沫,想从公方大人漆黑的眸子里读出些什么来。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读不出来,因为公方大人随便笑了笑,说道:
“还行,情况不错。”
这一瞬间,我立刻读懂了公方大人的含义。跑题答案,零分。
我这一阵子都在东国作战,怎么可能会管西国的情况?!显然公方大人是问我东国的形势啊!
而且,敕令上也说得明明白白,更有新兵卫提示,我这次东国作战根本不是平叛这么简单,而是要监控各东国大名、观察他们的动向啊!
完了完了。这下我完蛋了。
“西国情况不错,那东国怎么样?”
嗯?这还带送分题的?
这一次不能错了!
于是,我一五一十地将我在东国的见闻——包括没有亲自上阵却派家臣当替身的土歧赖久、自始至终没有行动却有种种可疑迹象的今川义东、墙头草作风的信浓众、派织田来保和五千军前来的斯波长治等——全盘对公方大人讲了一遍。当然我还不忘表扬了一些人的英勇事迹,比如明智光敬冒死救我下战场——这是奈姐后来告诉我的。
公方大人边听我讲故事,边不住地点头。
“看来东国也不错,有这么多忠贞之士。无论怎么样,这次都辛苦你了,辉子。”
“一点也不辛苦哈哈哈,”我笑着,“效忠幕府是我们武士的本分才对呀!”
“要是武士们都像你这样那就好咯……”
公方大人说着望了望天花板,好像在回忆些什么。
“我敢说,现在的武士中,能像你一样敢闯敢杀的,不多了。”
“不多?”
我觉得很奇怪,敢闯敢杀不是武士的基本功吗?
“确实不太多了。”
公方大人说着叹了口气,看来他是真的为此发愁。
就连一旁的小雪也放下茶碗吐槽道:“不会这么多武士都比她娘气吧?”
——呃,小雪长期认为我娘里娘气,尤其是我变成美少女后更甚。
“说句不好听的,还真就比辉子还娘!天天跟公家学那些臭毛病,什么往脸上涂脂抹粉、斗鸡走狗、减肥节食、翘兰花指……更有甚者直接穿上女装招摇过市,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慢着,穿女装?那不是金太郎还有五伪娘干的事吗?但有一说一,五伪娘还真不是娘炮,关键时刻都不掉链子的。
还有,要不是从公方大人的口中听到这番话,我还以为“娘炮”是一种个别现象呢。没想到在其他的地方,这种不正之风已经到了如斯地步,这样下去可能会极大影响武士们的战斗力啊。
我又望了望公方大人的眼睛,这是一双忧国忧民的慧眼。
“总之,你这几天在京都走走看看,观察观察武士的所作所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对我的理论十分赞同。”
“理论?”
我和小雪的两双大眼睛中充满着大大的疑问。
“我称之为‘武士娘炮化’。一旦失去了外部威胁,武士们就不由自主地贴近那些娘炮公家,因此我们需要一些措施将他们从罪恶的生活方式中拯救出来。”
“那么公方大人,我们需要什么措施呢?”
公方大人突然抓住我的手——呜喂喂喂!
男女授受不亲啊啊啊啊啊!
“手、手……”
“哦哦抱歉,”公方大人发现失礼,赶紧松手,“我们要在最近策划一场活动,让武士们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武士血液,不要过得这么颓废。”
“活动?是什么形式的?天览试合?”
我只知道这项活动是与武士有关的比赛。所谓天览试合就是全国最优秀的剑术家来到京都,通过多场淘汰赛,最终获得“天下第一剑术师”的称号,还能获得天皇的赐剑和丰厚的奖赏。三郎以前参加过一次,结果好像是获得了第八名。
从公方大人的话里我大概能猜到,公方大人想搞一个比赛。
“不只是天览试合。”
公方大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我看。
我接过后,顿时懵逼——
第一届全东山幕府武士运动会?
这是什么新鲜玩意?
“这是我从东洋商人那儿得知的一种新兴活动——运动会。在运动会上会举行各种比赛,大家通过比赛来争取锦标,以名次高低来激励大家运动。这项运动据说在东洋的远古时代就有了,不过具体我不清楚。”
运——动——会——
我和小雪吃力地读着这三个熟悉又陌生的字。公方大人的思想总是那么超前,令我们只能仰望。
“按照我的策划,第一届运动会定于今年十二月份举行。这时候正好是农闲,把全国的武士们都聚集到一个比赛地点,既促进感情交流,又能预防一揆暴动,可谓一举多得。”
“不愧是公方大人。”
我和小雪的思路已经完全被公方大人切断,只有附和他的份儿了。
“所以说,我暂定的第一届运动会举办地点为——”
“巨势国八桥。”
“八桥?!”
我和小雪一起惊叫起来。那不是我新封的封地吗?去我那里比赛几个意思?把我的庄稼都弄坏算谁的?
但我肯定不能这么质问公方大人,因此只能旁敲侧击:
“可是公方大人,八桥乃在下的新封领地……”
“没关系哦,”公方大人笑着指着一行字道,“你看,你可是我们的东道主呢,在运动会期间,这么多人来你的领地,搞点商业活动,不是分分钟回本吗?而且又能带动更多平民来你们那里旅游、购物、经商,一举多得不是吗?”
“呃、算是吧……”
我尴尬地回答。没办法,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我只能学会接受。
“所以说——”
公方大人突然拍了拍我肩膀,同时眼神里的光芒一闪而过。我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
“过完生日,赶紧回去检地吧。”
可恶的千早义久!
我终于在心里骂了出来。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想骗我赶紧回巨势检地!
谁不知道检地是吃力不讨好、危险性颇高的工作?多少大名就是因为检地结果被几个国人众给弄死了?
检地,顾名思义就是重新丈量土地并进行分配。检地之后报的石高大小直接影响其交税和带兵数量,所以没有人不抵触检地的。你的土地本来只能生产一千石粮食,检地的给你检出两千石,那你就要交两倍税。你愿意?
所以,因为检地导致的流血冲突层出不穷。我记得当年赤松家的家督赤松持英大人就是,因为在姬路多检了一千石土地结果被家臣找上门来一刀砍了,尸体还被丢到大海里喂鱼。顺便这事儿最后导致了赤松家的全面内乱,当时的将军千早义宗趁火打劫直接没收了赤松家好几国的守护资格。
唉。但是将军就是将军,我还能违抗命令不成?
跪安吧。
于是我和小雪无奈地说道:
“遵命,我们这几天开完宴会就立刻回国检地,同时做好东道主工作。”
“哈哈哈!辛苦辉子了。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如果在东道主方面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公方大人说毕,起身走向门外。
“用不用我们送一下您?”
“不用,”公方大人道,“赶紧让尊夫人写请柬吧。”
“好嘞。您慢走!”
这一声也不知道是我答应的,还是小雪答应的。
“愣着干嘛!”
哎呦!
小雪给了我一个爆栗,她一生气就给我爆栗,害得我后脑勺疼得要死。
“赶紧去哄哄平三郎,我来写请柬!”
平三郎?
我这时才突然发现,平三郎原来一直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说刚才平三郎怎么没见到。
害,没见到也最好,不然就公方大人那个样子,非得吓死孩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