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绚璃辉子觐见。”
“来了。”
在外面站了一个多时辰后,辉子总算等到了觐见的机会,于是她立刻快步入殿。
小平太立刻跟随辉子进入,却被上野义实挡住:“公方大人只宣了你们家主公一个人,你必须在外等候。”
“啊……好吧。”
小平太只好退了出来,并不忘嘱托道:“主公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没事的。”
于是,辉子义无反顾地踏入了这熟悉又陌生的二条御所,并不忘放下她那闪闪发亮的漂亮银发。
御所的御殿里,只有将军一人正襟危坐。他似乎刚刚起身,手捧香茶。他似乎并未察觉辉子的到来,依旧自顾自地饮茶。
“公方大人。”
辉子小心翼翼地行礼。将军才恍然大悟似的放下手中的茶。
“哦,这不是辉子吗?今天有什么事吗?”
“就、就是那个……”
辉子狠狠咽了口唾沫,然后从包裹中取出敕令。
“再怎么说,公方大人您发布这样的敕令也是不妥吧……所以臣恳请公方大人再考虑一下。”
“哦。”
将军脸上的肌肉似乎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辉子小姐所指的,是哪一道敕令呢?毕竟本人公务繁忙,发布的敕令太多也记不住。”
辉子并没有察觉到将军的语气,依旧自顾自地说道:
“是这一道。‘敕:西国探题、石见守护绚璃辉子,尔志虑忠纯,清心秉正,更兼作战英勇,前次讨伊达之逆厥功甚伟。前有敕令,封尔巨势国五郡三十一万石之采邑,余深感封赏过薄,今特增巨势下六郡、在原十四郡、丹波九郡共五十四万石,与先前之采邑合为安堵……’”
“这样啊,”将军品了品茶,像是一位老道的茶道专家,“这道敕令哪里有问题呢?”
“回公方大人,”辉子道,“这增赏的封地全部都是山名家的封地,如果依令执行,那么山名家就没有了。臣自思山名家也是‘四职’之一,又无大过,做出如此处置,想必不太好吧。”
“所以说,依你之见,该怎么重新下令?”
辉子全然不觉话中有话,反而继续说道:
“应该撤销前旨,并重新封赏——哪怕不封赏也行……”
“哦,撤销。那么应该怎么封赏呢?不封赏对于你这个战功赫赫的辉夜姬来说显然说不过去。”
辉子察觉到将军的语气变化,但不敢妄加揣摩,于是硬着头皮道:
“就拿……就拿近畿或其他地方的天领来封赏臣也行。”
“你大胆!”
将军拍案而起,这是他第一次在辉子面前大发雷霆。
“不愧是辉夜姬,真有你的。当幕府令旨过家家呢?封赏领地各种挑肥拣瘦?幕府是你开的还是我开的?照这么下去,啊,那陆奥穆扎拉法丁是不是也要说自己太靠北所以管我要一块近畿的土地?西南岛津是不是也要说自己的土地太贫瘠所以要迁到近畿来?”
“臣……臣……”
辉子哑口无言,她的大脑已经完全短路——因为她从未见识过发火的将军。
“别臣不臣的,就冲着你今天站到这里,我就能定了你的谋反之罪!抗旨不遵、巧言令色、斤斤计较、偏听偏信,置个人情感于国家公务之上,仅因山名早百合一家之言,竟公然讨要旨意!尔置幕府法度于何处?置天下公理于何处?今日说出道理还自罢了,要是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你的七十万石也别想要了!”
辉子的嘴唇颤抖着。她强撑着自己挺立,不然她真的有可能当堂跪下。
良久,辉子才颤颤巍巍地说道:“臣……臣知罪,然贸然没收一有力大名全部领地,臣恐人心不服啊。”
将军厉声道:“人心不服?哼,我当上这个征夷大将军以来,还没有人服过我呢!侍所所司武田信全、大纳言畠山义胜、关白太政大臣近卫茂宗,哪个不是有大功于朝?哪个不是又有手腕又有权力?哪个不是天天想推翻我?还不是一一为我所诛?”
辉子机械地附和道:“是、是、是。公方大人所言极是。”
将军狠狠哼了一声:“听说山名方面对本人的敕令虚与委蛇,甚至还想用武力解决,可有此事?”
辉子一惊,赶忙道:“正有此事。此次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得已上洛的。臣想山名家也不至于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情吧。”
将军冷笑一声道:“少在这一唱一和,我当然知道你和山名家的关系。你真的以为我下命令如此随意?”
辉子立刻道:“臣不敢有如此念头。”
“别装了,”将军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打心眼里就认为我瞎指挥。不按套路出牌、性情古怪、施政严苛,这就是你们这帮大名往我身上贴的标签。”
“臣断无此大逆之思,乞求公方大人恕罪。”
“就算你没这个想法吧,”将军喝了口茶,“时候到了你自会明白这是为什么。回去告诉山名家,这是严旨,若他们抗旨不遵,你有便宜行事之权。下一次要是还如此不知深浅,休怪本将军无情!”
辉子吓得汗流浃背,连声道:“是、是、是。臣已知己过,还望公方大人宽宥。”
将军又喝了口茶:“还有,十二月份的运动会一定要尽快组织场地,届时全国武家悉数会面,若到时还节外生枝,尔小心则是!”
辉子心头又一惊,像是自己的金疮马上迸裂一般:“是、是、是。臣一定尽心竭力。”
将军道:“好了,你退下吧。旨意已颁,做你该做的事。”
辉子赶忙道:“那臣告退。”
说完,辉子行了个礼,如蒙大赦一般,诚惶诚恐地退出了御殿。
将军又喝了口茶,叹道:“颟顸愚鲁,难成大事。还什么辉夜姬,除了外貌以外,哪一点也担不起辉夜姬的名号。”
那壁厢辉子退出了大殿,一摸身上全是冷汗。辉子有些恍惚,仿佛之前的训斥不存在一般。
失败了。辉子只有这个念头,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硬着头皮执行将军的旨意,将山名家的土地全部收归己有。
辉子几乎是扶着墙出的大门,她脸色潮红、气喘吁吁,不明真相的路人看了还以为她遭遇到了什么非礼。
在门外等候的小平太立刻凑上前:“主公,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辉子虚弱地说道,“公方大人把我训斥了一顿,严令我必须强制检地,不然就——你懂的。”
“所以说,山名方面……”
“去鸟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想应该能顺利。”
辉子还想说些什么,她突然意识到他们还在御所门口,于是对小平太打了个手势:
“边走边说。”
“好,主公。”
于是,两个人快速离开了御所,在京都的大街上游荡。
等估摸着离御所很远了,辉子这才压低声音道:
“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尽力去执行了。”
“主公,您是说……”
“效仿贞义公之故事,严格按照旨意去检地,但是要留有余地。”
辉子长叹一声,“毕竟那可是早百合啊。”
“那我们……”
“我们要把这封信送给早百合,然后回山吹准备检地。”
辉子说着掏出她的信递给小平太,后者将信藏到怀里。
“信放到你这里,”辉子又从怀里掏出钱,“我们要立刻行动。”
“好,”小平太坚定地点点头,“我们立刻出发。”
“报!!!”
正在这时,一名飞脚突然飞奔过来,他高举一份文书,看样子是往御所去的。
辉子的心颤抖了一下。不会是……
“山名家反了!纠结赤松、一色和京极三家大名,正集结大军向京城进军!”
“什么?!”
不光是辉子他们,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立刻炸了锅。
正在辉子星夜兼程前往京都的同时,鸟取的山名家家督山名康丰早已是愤怒不堪。他无视了山名早百合他们的苦苦劝告,对将军的新仇旧恨就在这一刻引爆。叛乱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