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那段时间,元定染上了烟瘾。所谓的“烟”其实是一种略辛辣的叶子,大南境内并不生产,一般通过阿克巴帝国进口而来,在阿克巴帝国也被称作“库法叶”。由于工作繁忙,元定每天都要嚼四片到五片库法叶,有时烟瘾大发要嚼七八片。
除此之外,元定还染上了一个怪癖:讨厌看见“正”字。正是这个字害得他差点送了命,因此元定在漫长的后半生中,视这个字为不祥之字。行文遇到“正”,他一律写作“一止”,并且还专门写了一本叫《历代年号论》的书,详细论证使用“正”字作为年号会导致最大的不祥的确定性和定理性。此书当然在大明朝被列为禁书,但是在大南却是畅销书,属于那种厕所读物,许多武士上厕所的时候就会顺便抄起一本《历代年号论》,边读边骂里面的那些昏君和暴君。
此外,他把他的字也取为“一止”。由于他曾经在樱海寺出过家,因此还有个从未使用的法号“正雍”。元定认为,正字要么拆为“一止”,要么用好几个横来压着,于是他才给自己取了这个不伦不类的法号。
永田善鹤发现自己的把兄弟变得是一天比一天神经。他对医术不再上心,转而钻进故纸堆里寻找一些奇怪的谶语和符咒,而且经常性夜观天象,往自己在今川家时候写的书里加各种奇形怪状的附注,但是却不把它们公开出版。
终于有一天,元定在望见西方天空中三颗组成三角形的闪亮红星后,发出了悲鸣。
“死亡要来了。”
他在那天晚上逃离了医馆,只给永田善鹤留下他书的手稿以及一张字条:
大南已矣!汝速逃,勿忘隐藏吾之文稿!
永田善鹤像往常一样没当回事。虽然他知道这个把兄弟会算命,而且也算得很准,但突然不明不白来一句这个,只能说明元定疯了。
但他还是照做了,他将文稿藏到了医馆的地下室。
紧接着,第一次古河骚乱爆发,武田信全控制的幕府派军攻打叛乱的古河公方。大军经过勐盘时,大肆烧杀抢掠,永田善鹤靠着躲在地下室里才逃过一劫。他突然领悟了元定纸条的意思。后来他满世界寻找已经不见踪影的元定,可总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二十多年过去了,善鹤基本上已经相信夜刀神元定不是患上什么热病死掉就是死在探险途中,因此只是将元定当作一个永久的纪念——尤其是他的手稿。
但是,就在第一届武士运动会举行之前的十天——也就是宝德三年、玛丽莲正历937年12月5日,夜刀神元定如幽灵般站到永田善鹤的面前。永田善鹤哭了,这是这位老人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哭。
“没什么好哭的,”元定道,“这二十多年我经历了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
于是,元定给他讲了四天四夜的故事。他曾经走到阿克巴帝国境内,从莱莎省省会、帝国最东端海港托托莉市乘船偷渡,一直坐到东方各国在信度半岛的殖民地新西诺港。在新西诺港,元定和水手们与侵犯港口的海怪丽维娅特激战了十六天,最后砍下了丽维娅特的一只触手,那只触手跟一般的鱿鱼一样好吃,并没有特别的味道。在姆大陆,元定和水手们被桑海王俘虏,充当桑海王的奴隶,后来元定从皇家动物园放出狮子老虎,把整个桑海宫廷彻底摧毁,他们因此被新政府封为酋长。在南之角,他们遇到了七天七夜的极地西风,夹杂着雪花的海风差点把整艘船永久地冻死在大海上,没有给养的同伴们甚至被迫吃自己同伴的死尸,那尸体跟腌肉一样咸。在卫真理,元定按照星空的指引去为一名降生在戴文郡的男爵之女施洗礼,尽管他并不信玛丽莲教;他还亲自给男爵的女儿取名为“德莉莎”,尽管他不会一句卫语。永田善鹤被夜刀神元定的渊博和广识彻底折服,这是他一辈子都没有想象过的全新世界。
“没什么大不了,”元定若无其事道,“七百年后,我们的子孙能花十二个小时从这儿到达西布理迩府。”
“西布理迩府?”
“那是卫真理王国的首都。卫国跟郑信王国打了七八十年的仗了。”
“所以,为什么你这个时候回来?是想养老吗?”永田善鹤问道。
“不是,”元定道,“是来追踪圣女的。”
“圣女?”
“对,”说着元定指向天空,“西边的昴宿组成了圆形,说明西边有圣女了。”
“不是问这个,”永田善鹤换了种问法,“我是说,什么是圣女?”
志阳、也就是大南的土地上从来没有圣女的说法,这个名词更像是圣人的女性化。
“通俗来讲就是……有女天皇要诞生了。”
“女天皇?可是当今皇室已经连续三代都是男孩子,哪来的女天皇?”
“我再强调一遍,”元定从口袋里掏出叶子,他身上的味道有一种海风和腐肉混合在一起的怪味,“是西国诞生了女天皇,而不是皇室。”
说完,夜刀神元定挑起他的扁担——这副扁担跟随了他十年,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内。
“有洗澡水吗?我将近一年没洗澡了。”
永田善鹤这才想起他刚才那种怪味叫什么——
是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