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样寂静的夜里,随着引擎的咆哮,这一匹漆黑的猛兽飞驰而去。
在这座城市郊区更往西的位置,绵长的公路背向着市区的灯光向西方延伸着。而在路的前方等待着来访者的,是一片尚未开发的森林。沿着这条路跨过城市的边境,公路静静的蜿蜒在前方。
虽然是有双向车道的公路,但在这个时间段里面,路灯稀疏之下却几乎看不到有迎面过来汽车的迹象。深夜的公路,宛如被遗忘在这一片寂静之中。
「话又说回来……前辈的日语讲得真好呢……」
不知道是因为开车无聊还是说按捺不住性子,这还没过十分钟的静谧再度被好事的山崎龙之介打破,就这样向身后座位上的托尔抛出了问题。
说实在,如果是别人的话,托尔恐怕是连抬头的意思都没有,但碍于暂时拍档的情面,不说些什么的话,好像不怎么妥当,只好含糊其辞说了句「我在日本待过一段时间」,就再度保持沉默。
「诶……是这样啊,听说前辈在美军干过,是吗?就是冲绳岛基地吗?」
「1877第一海军陆战师、1918年第101步兵师、1943年海军战斗爆破部队、1950年第一游骑兵连、1961年赴越南陆军突击队、1989年第75游骑兵团、1990陆战一师……」
「那个……这是……」
面对托尔不经意间的含糊其辞,龙之介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托尔立刻闭上了嘴,又改口这么说道:
「在阿富汗干过一年,然后再调来冲绳这边……」
「哦,那还真厉害啊……不过说实在,感觉前辈很年轻呢。」
「没什么厉不厉害的吧,混口饭吃而已。年轻什么的,只是看上去不显老而已。」
但纵然是这样平淡的话语,也只会让龙之介更加兴奋。
「诶,我说啊,前辈,你应该杀过不少人吧?」
「……」
这样杀人鬼似的提问方式,叫人不寒而栗。要说为什么的话,托尔并没有这种几近病态的可怕嗜好,对他而言,杀人,是工作,而且是永远不可能成为兴趣爱好的一份工作。
更何况,托尔从来没有把杀人的数量,作为一种荣耀,或说,标签。
杀人魔王什么的,还是存在于B级电影小说之类的就好了。
「没什么好说的吧,这些东西,心底知道就好了。」
这样的回答,比龙之介想象中的要来得婉转,但却不能满足他。
「我呢,杀过人哦,有二十多个吧。」
然后,龙之介沾沾自喜地这么说道。即便不用刻意去看他的表情,托尔也知道龙之介在笑——他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果然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乖戾家伙……完全把杀人当作儿戏了。
这样的家伙,要是在「那里」的话,不用两天……要么变成后巷喂野狗的碎肉,要么就是全身赤裸的浮尸。
托尔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告诉龙之介这点,但闲话什么的,还是少说为妙。
反正,天亮以后,自己就能和这个奇怪的家伙说再见了。所以,暂时还是稍微忍忍好了。
「我说啊,前辈这么厉害,能和我比划一下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下决斗书……吗?
「我真的对前辈很感兴趣欸。」
「这种事情,完成了工作再说吧。」
干完活拿完工钱以后,鬼才有那个美国时间鸟你决斗不决斗的。
再说,就算是赢了,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奖励。
子弹可是很贵的啊喂!这家伙买子弹百分之两百绝对是吃组织的公饷了。
总之,托尔完全不想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子弹,哪怕是一颗……好吧,刚才已经浪费一颗了。
失去话题以后,沉默的空气乘虚而入。百无聊赖之下,托尔望向车窗外,山峦与城市相互交错的的景色,像是快速切换着的幻灯片那般。
冥冥中,让他产生了某种莫名的熟悉感。这里的光景,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一样。人变得不由得焦躁起来,目光迅速游走着,好似要从四处的黑暗中找出些什么。最终,托尔的双眼,定在了不远处的蓝色路牌上。
鹿儿岛县。
这里是……鹿儿岛县?
在记忆长河里停滞的齿轮,再度转动,而托尔却无法承受这样的回忆。
战争、杀戮、祸乱、瘟疫、饥荒,不绝于眼前。
天昏地暗、白骨累累、血流成河、尸骸遍野、家破人亡、断壁残垣、流离失所……
如若将铁钉打入头盖骨一般的剧痛闪过托尔的大脑,一时间全身失力,双手紧紧抱着头,蜷缩成了一团。
「啊啊啊……」
尽管极力压抑着,但痛苦最后还是冲破了忍耐,掰开了紧咬着的牙关,呼啸而出。
「喂,前辈,你……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骤变让山崎龙之介愣住了一下,伸出了手想要做些什么,但因为驾驶的缘故,却又不知所措,而托尔痛苦的表情已近乎狰狞,甚至让龙之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胆怯,不敢靠近。
「到底……怎么了?」
「没……」
只发出了这一个简单的音节,托尔就再也发不出声,身躯与音节一起坠落,撞击在座位的音节,消散无声,取而代之的是躯干与座位之间相互挤压所发出的闷响。
「呼……呼……哈,哈……」
倒在座位上的托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颤抖着在身上摸索着,最终从风衣口袋中翻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塑料瓶子,无法自如控制的手,让小小的药丸撒在车座下,嗒嗒嗒的清脆,只是让这个场景更显得骇人。
近乎挣扎的,托尔把手中的药倒入口中,混合着口水强行吞咽下去,喉结的上下翻动后,他身体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可恶……偏偏在这种时候才来发作。
托尔有些悔恨的看着手中的药瓶,有一种将其摔在地上的冲动,但这股冲动随即被冷静所平息,默默地坐了起来,拍掉了身上的灰尘,弯下腰,一粒一粒的拾起滚得满地都是的药丸。
为什么这一次会痛得这么剧烈,之前不都渐渐的减弱了么……还要浪费了这么多药,绝对会被叶卡捷琳娜骂的……
托尔的脸,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抽搐着。然而,并不是因为之前的疼痛。
那是不可磨灭的一道疤痕,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战胜的痛苦。
龙之介有些慌乱地询问着情况,但面对沉默不言、只是把头埋在双膝之间的托尔,根本是无用功。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为什么……会是这里——」
「樱子……」
那声呢喃,恰似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