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依旧前行。
头痛稍微缓解以后，托尔便靠在了后座上，不愿意多说什么。
山崎龙之介见状，自然也无法放心下来，虽说只是暂时的「同事」，但如果在「工作」中还出现这种情况的话，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即便眼见对方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样子，出于安全的考虑，山崎龙之介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那个……前辈，你没事吧？」
「……没什么，旧患而已。」
沉默了一会，这期间，托尔抬起头看了龙之介一眼以后，又低下头去小声地说道。
「旧患……？」
山崎龙之介听得明白这个词语代表什么意思，但他无法摸索这个词语的来龙去脉。
「以前，被子弹打到脑袋了，天堂没上成，然后子弹也没取出来，就留在脑袋里了……其实也没什么很大的问题吧，就是听医生说，时不时会因为紧张或者其他情绪的关系，压迫到周围的神经。」
托尔抬起手，百无聊赖地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这算是山崎龙之介从托尔嘴里听到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但是……这被子弹打到脑袋……真的还有活路吗？
作为榊原会里职业枪手而存在的山崎龙之介，比起一般的小混混，都要熟悉人体的要害……并不是说他对于人类有多大的喜爱，而是「工作」的要求——要确保一枪毙命的话，这点知识，是必不可少的吧？
对于作为人类绝对要害的脑袋而言，被打倒的话，几乎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活下来……无论是破坏到脑袋哪一部分……哪怕是与人们日常生活、工作、学习、运动最最最最不相关的那一丁点儿，影响也是巨大的。
而眼前，这个被自己称为「前辈」的家伙，正是被子弹洞穿了脑袋以后，现在还在自己眼前活蹦乱跳，不见丝毫迟钝痴呆。
虽说不是龙之介有意去怀疑什么的，但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都会为之惊讶吧。
所以，不得不多问一句：
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没有回答，也无需回答。
只是……关于托尔这段神奇的经历，更让山崎龙之介感到由衷的兴奋。
太厉害了……实在是太厉害了。
该说……这果然是经常把性命悬在枪口刀尖以上的家伙才会有的奇遇吗？
光是想到这里，山崎龙之介的双手，连带着身体，就兴奋得止不住颤抖——当然，车还是有好好开的。
但兴奋归兴奋，客套话还是得说的：
「前辈，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找个医生看看……我认识一个很高明的黑市医生，取子弹什么的，简直是小菜一碟。」
说着，山崎龙之介一边看着车头灯照耀之下的路面，一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看起来像是某种泡菜似的……名片。
大概，是经常不检查口袋就把衣物扔到洗衣机的恶习所致的结果吧。
好在，名片上的字样，还算清晰。
薄野洋贵。
除了名字以外，下面还附上了私人诊所的地址，似乎是二十四小时都在营业状况的样子。
啊……还真是勤奋的日本人呢。
托尔的嘴角，挂起一丝苦笑，又开口问道：
「我说，这医生有这么厉害吗？能从大活人的脑袋里取出子弹……」
「厉不厉害，前辈试试看就知道啦。」
这不是分明叫人去往枪口上撞然后「挂彩」吗？
想到这里，托尔也只好一笑付之，把名片收入口袋之中……不过想想看，在「工作」之前，收到这种鬼玩意，还真是不怎么吉利……但愿不要这么快就要去找这个「外科圣手」了吧。
然后，就在托尔这么想的时候，车子毫无预兆地停了一下来。
车辆停下意味着什么，托尔还是很清楚的。
现在，也只需要眼前这个名为「山崎龙之介」的好事家伙，验证自己的想法而已了。
「前辈，我们到咯……」
「……还真大啊……」
站在片雾组宅邸的朱红色大门面前，托尔还是不可避免会发出这种感叹。
这个大小，真的只能用「异常」来形容……就算放一两座小学校进去，应该也还有空间吧。
被众多田野和树木围绕的庭院，已经可以说是「城堡」了。
至于之前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的话，也许是因为深夜的视野问题吧……不过，这样大到离谱的家宅，看起来的话，根本是哪里都一个样，自然没什么感觉……
大概，这种情况就是「在山中迷路的话，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山本来的面貌」那种感觉吧。
——喂喂喂……住在这种大小的地方，已经有点接近犯罪了。
片雾家的玄关，设计的，可谓是相当宏伟，能够相当程度地压迫来访者。
在实木制的双开门旁，有一个不引人注目的门铃存在。
古风的玄关和现代的门铃，这样搭配，稍稍显得有些滑稽。
这样有些微妙的心境，让托尔不由得苦笑起来，稍稍挠了下脸，整好仪态以后，倒是也很爽快地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1911式手枪的消音器。
「嗯？前辈，不用这么快就拔枪哦……」
山崎龙之介的嘴角，显露出一丝笑意……那样子，简直像是城市人看到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一样。
因为他这句话而停下动作的托尔，除了有些许的不满以外，也只能开口问道：
「不是已经到了吗。」
心中的恼火，让疑问句变成了肯定句。
「放心好了，前辈……」
龙之介嘴角的嘲笑，很快成了狐狸似的狡黠笑容，眼见他的手正要按下车辆的喇叭。
「你这是干什么。」
在敌人的大本营门前按喇叭，如果不是肆无忌惮的「疯子」的话，那就一定是痴呆无知的「傻子」了……这种行为，压根和「自杀」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喂，想要自杀的话，你一个人去就好了，千万不要打算拉我下水……我可想活到能和我孙子讲睡前故事的时候……」
高密度钢铁枪管特有的硬质感，以闪电般的速度，就像是一把冰锥那样，刺进了山崎龙之介的颈椎骨髓之中，让他无法动弹……不，与其说「无法动弹」，还不如说「不敢动弹」。
毫无疑问，当山崎龙之介反应过来的时候，托尔手中的「战斗指挥官」手枪，已经像是幽灵似的，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了前座，顶在了他的颌下。
不用多想些什么，龙之介也明白……如果弹匣里装的是零点四五空尖弹的话——
这种子弹会穿过皮肤、肌肉，撞上骨头以后，就会立刻变成十多枚高速翻转的弹片，继续向周围的肌肉组织飞溅。
届时，自己的脑袋，一定会比烂掉的西瓜还要难看。
当然，就算是不用空尖弹，普通的弹头，打在这种位置上，都足以一枪毙命。
——他是玩真的。
——他真的会开枪。
山崎龙之介作为枪手的敏锐直觉，这么告诉着自己。
眼前这个人，绝非是什么嗜血成性的杀人鬼，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一个「该扣下扳机时候绝不放松」的家伙。
山崎龙之介第一眼看到托尔的时候，就知道他很特别。而现在，托尔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又正好验证了他的直觉。
「前辈……」
「哦？想好了遗言，有什么想说了吗？」
战斗指挥官，这种1911式手枪的击锤，被扣下的时候，会有一种特别的响声，而不幸的是，就被「战斗指挥官」这么硬生生顶着的龙之介，正好听到这种声音。
明明自己扣动扳机杀人时候都未曾觉察过的击锤声，现在听起来却如此的清晰……而讽刺。
只见，山崎龙之介无可奈何地将原本搭在方向盘喇叭上的手移开，然后微微举高双手，以示屈服，托尔方才让十一点四三毫米口径的枪眼，稍稍离开龙之介那可怜的颈动脉。
「前辈，你太紧张了。」
「我都说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工作时候，也请你不要做这么多会让事情节外生枝的行为。」
虽说语气依旧是冰冷，但好歹，手枪击锤保险已经复位。
「但是……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啊……」
山崎龙之介转过头，又露出了那种令人不悦的笑容。
「什么意思。」
这个距离，托尔确信以自己的身手而言，不可能会打歪、打偏，并且，他还能保证自己可以一枪毙命。
「你放下枪，慢慢看就好了，我保证不会发生任何让你感到困扰的事情……再说，1911式手枪所使用的.45ACP弹头，要打穿这种夹层汽车座椅，简直是小菜一碟吧。」
确实，以手中枪的子弹威力而言，这种事情，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能许下这样的诺言，山崎龙之介，他本身就有很大的把握可以保证自己不会被子弹击中……这种距离，要避开来自身后的子弹，简直是比落单的美军徒步穿过费卢杰还要不靠谱。（注：费卢杰，伊拉克城市，以多次出现针对美军以及美国pmc雇员发动袭击并鞭尸著称）
当然，山崎龙之介不见的是刀枪不入的超人……所以，对他而言，能保全自己的行为……
「哔——！」
只见他像先前一样按下了车喇叭，而手中握着「战斗指挥官」的托尔，也正严密监视着山崎龙之介和周遭的变化……如果有什么不妥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一枪崩了这位「临时的拍档」，然后夺车而逃。
但是，事态的发展，却出乎托尔的预料。
紧接着，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了，就好像欢迎普通的客人光临那样。而几个身着黑色西服的保镖，从门中走出……虽然托尔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以手枪里八颗.45ACP重弹头可以轻易地就撂倒这几个保镖，但是——
他们既没有攻击的意思，也没有……不，连基本的敌意都感觉不到。
山崎龙之介只是打下车辆的窗户，和其中一个人迅速交换了眼色，交流几句以后，又再度踩下了油门，将车子驶进了片雾组的宅邸之中。
——这……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意想之中的枪战……甚至连一点警惕的意思都没有……等等，这太奇怪了吧？就算是一般情况之下，在深夜见到这么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任凭谁都会起疑心吧？且不谈这个问题，退一万步来说，这里……好歹也是敌方老大的大本营。
如此松懈的警备，真的……没问题吗？
被眼前这种情况搞糊涂的托尔，非但没有放下手枪，反而变得更谨慎了。
直到现在为止，托尔才想起先前叶卡捷琳娜的那番奉劝。
「不要趟这口浑水。」
现在看来，这口可不是「浑水」这么简单了……搞不好，这水底下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物」。
虽然越想越不妙，但眼下，已经由不得托尔就此罢手不干了，但就是在如此的情况下，托尔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的存在。
有人说过，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了。
简而言之，可以概括成两个字。
内鬼。
按三合会的说法，那就是反骨仔、卧底、二五仔、奸细……总之，就是「手肘拐出不拐内」的家伙。而类似港澳台乃至日本这种等级严密的黑社会组织的话，反水、背叛这类罪名，完全可以招来杀身之祸了。
不过，这毕竟与置身事外的自己无关，自己仅是完成应做的事情就好了，因此，托尔也没多说什么。
车子陆陆续续又走了一会以后，总算是停了下来，然后，山崎龙之介才转过头说了句「前辈到目的地了」，俩人就匆匆下车。
原来，刚才所见到的朱红色大门，不过是片雾组宅邸的外墙而已，穿过外墙以后，还需要走一段时间的路才能到达正门。而比起之前那雄伟的朱色大门，属于片雾宅邸的正门，则单薄得多，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奢华，仅是类似一般道场那种和式木制大门而已。
转眼间，刚刚还在面前的山崎龙之介，一下子就跑到了车尾箱的地方，当托尔转过身子去的时候，山崎龙之介业已将里面的两个手提公文箱打开。
无疑，那里面就是为了这次「工作」而事先准备好的「工具」。
其中一个箱内所装的，从外观上来看，应该是以色列IWI公司的迷你UZI冲锋枪。但与市面上常见的版本有些不同，不过为这把老枪增添各种配件，进行局部修改，既是大势所趋，也是必要的选择，而眼前这把就是加设了增强射击操纵性能的前握把，就连拉机柄也被移到了机匣的左边，而机匣顶端则加装了用以快速瞄准的ACOG瞄具，理所当然的，最少不了的，是安装在枪口处的消音器，这一系列的改造，都让这把UZI冲锋枪焕然一新。
而第二个箱内所装的，则是一把罕见的手枪……姑且，从扳机看来，还能称之为1911式手枪吧，但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托儿很清楚这点。
通体银色的手枪，其结构明显是经过人为的打磨了，而上方套筒的部分，已经被金属支架所占据，配以全息瞄准镜，枪管不仅加长了，而且还加设了一般手枪根本看不到的高效制退器，再加上为了暗杀而准备的消音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把短突击步枪似的。作为枪体基础的握把，也显得十分臃肿，从这里可以看出，这明显是为了大容量弹匣而作出改造的部分。更引人注目的是，箱子中，还附带了一个造型夸张的快拔枪套以及三个弹匣，而其中所使用的散装九毫米子弹，看上去也与常用的大厂家货不同。
到了这里，托尔终于明白了，这把手枪，本来就不是平常人可以用的。
他脑海里只闪过那组象征着特别意义的字母——IPSC。
全名为International
Practical Shooting Confederation ,中文译为国际实用射击协会。而IPSC本身，不仅是对国际实用射击协会这个组织的简称，也可以称实用射击（Practical Shooting）运动为IPSC运动。
这种源于军警、特种部队的动态射击训练，在不同的训练需求目的下，设置不同的布景来模拟实战下的状况，以训练警察或者军人能以最短的时间，最准确的射击，迅速击毙敌人。而其使用的枪械，无一不是为了能更好地赢得比赛而进行过大量改装……其中Open division项目所使用的手枪，就是除了基本的限制外，可以尽情改装的「模版」，所以枪手们用的基本都是是加长枪管、枪管末端带制退器、加大弹容量、安装瞄准具、扳机轻量化处理的特种手枪。
自然，比起作为冲锋枪的前者，作为手枪的后者，就显得更加耀眼了。
但另一方面，托尔明白了自己对于山崎龙之介的警惕，一点都不多余。
他比起普通的小混混要危险得多。这个，是不争的事实。
而这份危险，不仅有自信的因素，还有来自他「训练有素」的一方面——普通人，可是完全没办法驾驭经过各种个性化打造以后的IPSC手枪。
为竞赛设计的枪，和为战斗而设计的枪在许多地方是不同的。
简单来说，就是为一个人而存在的手枪和为多数人而存在的手枪，这两者之间的差别了吧。
比如扳机力，竞赛手枪是越小越好，理论上，同样的扳机行程，也许军用手枪只能开火一次，而IPSC手枪已经开火两次了。
当然，单独从结构上说，普通军用手枪也不可能把几十个零件都做到击发机上了，但是为了竞赛而生IPSC手枪则可以。
一些操作部件，比如保险了可以做的很大改造，使其更容易开火，击锤可以做成空心的，以提高回弹速度。据说，其中也不泛有人将撞针换成钛制的——又轻又快，点火时间特别短，缩小了破坏瞄准线的可能。
总之，这样的武器，唯独是常年接触这种竞技射击运动并获得一定造诣的人，才能完美驾驭，使其彻底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先前的kimber手枪，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他的玩具而已……
要说的话，真正的毒蛇，并非是一开始就会采取攻击的姿态……而「獠牙」露出之时，也就是敌人一命呜呼的时候。
山崎龙之介，毫无疑问，他正是那条潜伏于暗处的「毒蛇」……唯独关键时候，才将自己的「獠牙」露出的「毒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