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志武。
他缓慢地在断壁残垣之间穿梭,按道理来说,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应该要十万火急地赶往战场冲锋陷阵才对,之所以要在后方漫不经心地游荡,是因为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队长……”井志武看了看正依靠墙体支撑身体,踉踉跄跄跟在他后面的人。
“啊,我没事……可恶啊……”
“喂,别太勉强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好不容易才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在裂开的话我可帮不了你。”
没错,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却不得不放慢节奏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跟在井志武后面的人——“自治武装反抗集团”原队长杨威。自从上次安南·埃尔南德斯的兵变之后,杨威就失去了同“自治武装反抗集团”的联系。思田源还有临时上任的代理队长贺平都费尽心思地去寻找他,但均无果而终,却被这个同样和前线脱离的井志武偶然发现。
毕竟不能够扔下伤员,更何况伤员是队长,井志武不得不暂时脱离战线,而是在简单处理这个队长的伤口以后,与其共同行动。
虽然位处于战线后方,但不能够排除敌人已经渗透纵深的可能性,保险起见,井志武搀扶着杨威钻入身旁的石墙掩体,稍作休息再做下一步行动。
没想到这一举动竟如此的戏剧性,他们两人才刚刚钻进石墙掩体,紧接着,一批学生保安团成员组成的小队就应声赶到。
“我靠,这TMD的真顶枪口上了。”井志武几乎就要喊了出来,杨威立刻把他的头摁下来,捂住他的嘴。
一个学生保安团成员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停了下来,看向这两个倒霉鬼的藏身处。
“完了,是要被发现了吗?”
她的方向一转,谨慎地打探着,逐渐走了过来。一步、两步……双方的距离越来越短。
井志武将步枪小心翼翼地端起来,他的脸上满是流下的汗珠,心跳急剧加速,传来一阵隐痛,枪口已经瞄准她的要害,一枪下去,她根本不会来得及反制,但这样自己的位置肯定也会暴露。井志武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指逐渐摸向扳机……
“甘雨露,你愣在那里干什么,赶快跟上来啊,再不走我们就要扔下你了哦!”
“哦,知道了!”学生保安团少女疑惑地再看了一眼之后,就转身离开了井志武和杨威的视线。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杨威就用手掌狠狠地摁住井志武的头,“你TM想死自己冲上去,别把我一起脱下水!刚才搞这么大动静是几个意思啊?!”
“好歹我把你藏起来,否则你就会被打成马蜂窝”这类话井志武是不敢说出来的,只好自己吃瘪认怂。
“啊,那个杨队长啊,你现在生龙活虎的,没事了吗?”井志武连忙转移话题。
“啊,怎么就没事了啊?我现在还疼着呢!”杨威瞟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跑的话,虽说有些吃力,但总归是可以的。”
“是吗?”井志武随口应了一句,他退出了原本上膛的子弹,打开了保险,小心地把步枪背在肩上。
“告诉我吧,杨队,埃尔南德斯兵变之后,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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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救我?”杨威警惕地看向那个人,一个素未相识的紫发男。
“很遗憾地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救你只不过是一个顺便做的事情,又或者……嘛,我的私欲吧。”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并不关你事,”紫发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拿着两样东西,左手拿着一个材质看似厚实的裹尸袋,右手则拿着一个被包装过的盒子。杨威见状,不由自主地缩起身子。
“别紧张,小姑娘,这些是我给你的礼物。”
杨威接过那个盒子,拆开那包装,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彻底打开那个盒子,一个满脸血污的人头滚了出来。没错,那就是安南·埃尔南德斯的人头,那个叛乱者的人头。
背叛自己的人得到报应,理应该觉得舒畅,可杨威却感觉一阵昏厥,全身脱力。
紧接着,脖颈猛然受到冲击,意识一下子便飞到九霄云外,后面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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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子。”杨威深呼吸了一口气。
“如果后面我们还能活着讲出这个故事,其他人估计会把它当成一个荒诞笑话吧。”井志武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人,并不喜欢兜弯子表达自己的想法。“我还是没有整明白,他为什么要放你走。在这种战争环境下,对于猎物的处置,直接杀掉它难道不是一个又快又方便的办法吗?”
“很明显,”杨威说道,“他是刻意搅乱这一股浑水。”
“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正试图去讨论他,当我们这么去做的时候,他就已经成功了。”
“你的意思是……他通过这些操作……迷惑所有人来自保?”
“如果只是凭借我的经历,做出这种论断也就到此为止了吧……”杨威摇了摇头说道,“但是,先是煽动安南·埃尔南德斯发动兵变,紧接着就是亲手杀死了他。无论如何,他设得局也太大了吧。”
“作为一个双面间谍,只要能达到目的,就会不择手段,你可别想着他会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井志武面色凝重,他的手紧握着步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知道,”杨威叹了一口气,“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担心着,他在不择手段地去实现我们意想不到的目的……”
“……”井志武无语。杨威见状,也不再去针对某个问题深究,对于他们来说,与其对现状主观臆断,不如实在地扣动扳机解决问题。
“还能动吗?”井志武问道。
“如果不用考虑逃走时的狼狈模样,倒是可以的。”
两人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上路。那瓦砾与鞋底的咯吱声再次响起,如同一首杂乱却有力的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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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平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病床上。空气中弥漫着墙壁受潮的霉臭味、医疗用品的刺激味和伤兵的血腥味。
“这里是……啊,对啊,我被救了呢……”
少年似乎还沉浸在方才慌乱的状况之中,只顾自言自语,感慨万千,直到他摇了摇头,想要活动一下身子,才留意到有一个浸染着银白色的少女正跪在他的病床旁,熟睡着,呻吟着。
“啊呜……啊呜……”
纵然她穿着粘有血污的护士服,但她那银白色的麻花辫、那张未脱稚气的脸、那娇小的身体……没错,贺平太认识她了——玛吉·沃尔。
“她……没有跟着大部队走吗?为什么?”
明明她可以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
明明她只需要不再回头……
明明她不需要背负酿成这场悲剧的责任……
想到这里,贺平不禁握紧自己的双拳,但很快又软了下去。
曾经,有个少女毫不留情地对他说:
“就凭借着你这种傲慢,你注定只会将这所有一切搞乱。”
“啊,是啊……”
想要逞英雄却没有任何力量,最后还会连累其他人——这种形象放在谁的眼里都只会觉得是一个滑稽的小丑。
可恶,又陷入这种自我陶醉之中了,这么没有羞耻心的吗?
磨平这种羞耻心的是战争吗?不,很明显不是。所有人都把战争推向人性的审判台上,殊不知当他们这么做时,“战争”已经取得了胜利,原告已经成为了坐在被告席的始作俑者。
很可笑是吧?但现实需要这种笑话,于是,弱小无力却梦想着当大英雄的贺平成为了这笑话的主角。
就像现在这样。
“笃笃笃……嘎吱……”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护士和一个女兵走了进来。两个人手上都有东西:护士拿着药水和纱布,而女兵拿着一把粘有血迹的剑。
贺平直接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把剑上。
“那把剑……”
“副队长的剑……”女兵回答道,“他们曾经派使者前来劝降,那个使者就携带着副队长的剑。”
“……”
女兵的眼角已经泛红,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我很抱歉……”
贺平如是说道:
“我知道,对于我做出的愚蠢行为所导致的后果,仅仅道歉是无法弥补的……但是,即使不那么轻描淡写,我能做的,也只能说出‘我很抱歉’……”
之后,没有人在说话,女兵用手胡乱地抹掉脸上的眼泪,把剑放在病床旁就匆匆离开。
最后一抹照射入窄小窗子的阳光逐渐被黑夜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