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悠长的、靴子踏在木制台阶上的声响。
雪歌下楼，跟着老法师走到一楼算钱。
“进来瞧瞧？”
老法师将武器放进大袋子里，然后打开一楼卧室里的衣柜，里面有一个细细的黑色裂缝。
雪歌扫视了一边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件昏暗的房屋，放着一张老旧的、随时可能倒塌的木床，木床上铺盖着一层发黄的稻草。
而大床旁的那个开启的衣柜，就像一张巨兽的大嘴，相对于外部的环境，衣柜内似乎潜藏着一种更深层次的黑暗。
“里面有什么？”雪歌轻声问道。
“你等下就会知道，”老法师说，“不过再此之前，你要先回答我的一个问题……”
“……”
“你害怕失去什么？”
“……一座城堡。”
“它象征着什么？无上的力量？”
“不是。”
“那是为了权力？”
“不是。”
老法师突然露出了笑容，脸上的皱纹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就像一个令人困惑的谜团。
他沉默地笑着。
雪歌也沉默着，没有人抛出问题，他也就没有说话的意愿。
短暂的沉默。
“咿呀——”
一楼卧室的房门打开了条细细的黑色裂缝，它似乎是被风吹开了。
在安静中，许多被认为是不重要的东西，都会被放大，变成一团混乱，或者一群长着数对尖角的恶魔，就如同难眠的寂静夜晚里，大脑中喋喋不休的干扰声响。
终于，老法师沧桑、沙哑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为了女人？”他问。
空气似乎凝固了。
“……嗯。”许久，雪歌才回答。
卧室的房门又发出了声响，似乎在回答雪歌的话语。
“呃……”
老法师不屑地笑了笑，他拍了拍雪歌的肩膀，然后抓住衣柜旁的把手，用力向下旋转。
衣柜颤动起来，衣柜中的裂缝逐渐变大，似乎有黑暗的浓雾从中冒出，压抑的窒息感扑面而来，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进来么？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把那袋武器拖进来。”老法师用轻松的语调说道。
说完，老法师背过身去，一步一步地走进黑暗之中。
雪歌拖起袋子，也踏入黑暗。
这里的空间不大，三面是墙壁，一面是衣柜的巨大裂缝——这是此处与外界产生联结的唯一通道。
“咔——”老法师按动红色按钮，衣柜的裂缝变小，最终小到几乎消失不见。
最后的联结也消失了。
雪歌自然听不到一楼卧室门外轻轻的抽噎声。
“这其实是一个电梯，”老法师介绍道，“只是它没有楼层按钮，因为，它永远只通往两个地方，所以，没有必要。”
就在老法师说话的时候，地面缓缓上升了。
数十秒种后，电梯还在上升。
“雪歌……”老法师轻声说。
雪歌眯起了眼：“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还知道，你是暗刃勇者，”老法师干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时间可以让沙地变成草场，却无法抹去一些潜藏在我们心中的记忆。”
“……”
“就像你记着沙地中的故事一样，你有你的故事，而我也有我的，”老法师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他的心中也没有一丝波澜，让人不禁怀疑，他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和自己毫无关联的客观描述，“一个人背叛了我，我至今记得。”
“……这和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雪歌不解。
黑暗中的空间，仍在缓缓上升。
老法师的皱纹舒展开来，黑暗中，他的苍老脸庞若隐若现：“年轻的勇者……你太较真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这么较真，为什么不去在意……我们现在乘坐的这个无限上升的电梯？”
“……”
“一座矮小的木屋，怎么能装置电梯，它的高度，如何能让电梯不断上升……但它就是会不断上升下去，就这么一个小小的黑暗空间，就只有我……和你。”
“我觉得……”
雪歌的话语说到一半，就被他面前墙壁上不断变宽的裂缝打断。
一缕光线，从裂缝中照进雪歌所处的原本黑暗的空间。
它刚开始像一把细细的金色剑刃，接着逐渐变成一地金黄，与外面的光芒融为一体。
“看来它不是无限上升的。”老法师微笑着说。
他对着雪歌点了点头，然后不快不慢地走进外头洒满金黄色光线的地面中。
“你也过来吧，”他背对着雪歌说，“把武器袋子拖出来，我带你看看外边的景色。”
雪歌一直很困惑——从卖武器给老法师，到现在，雪歌一直是如此。
老法师的身上似乎藏着一个谜题，而那一个谜题之中，又藏着许许多多的小谜题。
反正也不用害怕什么，他想，他是无敌的勇者，基本上没有什么，能够对他造成物理上的伤害——当然，她们除外，尤其是那个栗色头发，笑起来的时候，脖子下面会颤动的……她已经试着对他下过“毒手”。
雪歌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带着回忆温暖的笑容，他也踏入了金黄色地面上，他的手上，正拖着那一袋子的武器。
“你来了，”老法师转头笑了笑，“和以前的那个人一样，在我说要做什么的时候，你们总是一副不怎么乐意的样子，但是最后还是会过来。”
“那个人指的是谁？”
“呃……随便是谁，年轻的勇者，暗刃勇者，雪歌，你还是太较真了。”
“……”
“不要再逃避了，你们哪里都好，就是喜欢较真，太偏执、太严肃……”老法师的身体被金黄色的光芒笼罩着，“要学会遵从自己的心，才可以放得下，不再被拉拉扯扯。”
“……”
雪歌感到自己的困惑呈现出一种不愿意去深究的状态，至于不愿去深究、将他拉扯回来的东西是什么，成为了他困惑中的困惑。
他想到，他单身的时候，每当有了类似这种被一环又一环困惑纠缠之时，他就打开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用软盘玩下棋游戏。
因为这样可以感觉好一些。
遗憾的是，这里没有电脑，也没有电脑游戏可玩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走进这金黄色里，并向四周张望。
到处都是金黄色，左边、右边、前面、后面，都被金黄色的光填充着，而在金色的光影里，还有着金黄色的雾霭，悠悠地升腾着、飘荡着、消散着。
这些金黄色，仿佛构成了一个向四面八方，无限延申的空间。
“过来。”
远处，穿着黑袍的老法师向雪歌挥了挥手。
雪歌拖着袋子，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袋子和地面摩擦着，发出略显刺耳的尖细声响；而袋子中的武器晃动而碰撞的声音就显得清脆悦耳不少，让他回忆起勇士修炼阁熟悉的声音和温度。
他走到老法师的身边，花了几分钟的时间。
“你还是太较真了。”
老法师轻轻一笑，他伸手向身边的“金黄色光芒”一拉。
“哗啦——”
原来，前方的金黄色不是纯粹的光线，而是泛着金黄色光芒的巨大布料。
此刻，金黄色布料被拉开，呈现于其后的是各式各样的猛兽，有缠绕在木枝上的咖啡色蟒蛇，有背上长着一片红毛的巨狼和一头同样有红毛的猎犬，有仰头吼叫的银背大猩猩。
这些不同种类的猛兽，长得五花八门，不过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关在生锈的铁笼里。
“雪歌，把武器袋子拿出来吧，我好做介绍。”老法师说。
雪歌不禁问道：“这些野兽……和武器有什么关系？刚到旅馆里时，你对这里发生奇怪事情保密，可是现在，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呃……你还是太较真啦！”老法师的笑容中有一丝淡然，又有一丝疲惫，他拿起一把长剑，继续说道，“一般而言，蟒蛇会比较喜欢长剑；猫科动物……体型越大的，越偏好小型的武器，比如狮虎豹，通常喜欢用匕首。”
“……”
“还有，你看那只银背大猩猩，它以前喜欢用钢锤，就是那种一下子，可以把人的头盖骨砸成碎片的钢锤，”老法师笑了笑，“还有犬科，差不多就只有狼和狗了，这两只，虽然长得差不多，但是……爱好的武器却差距很大——狼喜欢暗器，而那条狗，对刀具情有独钟。”
“……”
“雪歌，你喜欢野兽吗？”
“我不喜欢悲剧。”
“……年轻的勇者，还是太认真了，放松一点，才能去感受，紧张的时候，感觉不到的东西，才能去享受……”老法师顿了顿，笑意一如既往的平静，“乐趣。”
关于野兽，雪歌有一些回忆。
在他八岁的时候，他已经掌握了强大的格斗技巧。
大多数成年勇者，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有一天，他独自跑进森林里玩耍。
到处都是似曾相识的树木、灌丛、草丛，到处都是一片似乎能够无限延申的绿色。
他很快就迷了路。
一直到晚上，他都没有找到出口，黑暗渐渐包裹了他。
在黑暗中，他听到野兽的声音，野狼的长嗥、饿虎的低吼和狗熊的咂嘴声。
不久，它们就来攻击他了。
他拔出长剑，砍下了一个又一个巨兽的脑袋。
鲜血染红了浓浓夜色。
野兽的尸体堆成小山。
他还没能找到回去的路。
他恐惧极了，不是因为野兽，而是因为无法回家。
这时，紫姬穿着淡黄色连衣裙出现在他的身边。
她牵起他的手。
“我带你回去。”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