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梦吗……
良介回眸看去,一个带眼镜的粉红卷发女孩藏在雪枫树背后,正露着半边脸偷偷看着自己。
这一切都是显得如此熟悉。
明明在脑海里拼命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梦境。
但为何这些感触都如此真实。
冰冷软糊的雪,还有那渐渐飘来的少女体香。
还是说这才是现实,而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另外的很长很长的梦而已……
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关键的是她现在就在自己眼前,就在那触手可及处。
“樊千代!”
良介叫道,飞快扑过去,在樊千代女未有任何反应之前,将她牢牢拥入怀中。
“大、大爷……”
樊千代女受惊般轻声叫着,而后却是露出温柔的笑容,用着相对瘦削的小手,努力的回抱着良介。
“呐……樊千代,本大爷、我、是在做梦吧?”
硬噎的声线就如同那断断续续的雪般,随时可能融化。
——融化在这小巧的温暖之中。
然而,雪不会有任何回应,只会摇曳着令人心碎神伤的轨迹,融入地表。
没有任何正面的回应,只有一个努力得令人心碎的回抱。
“……大爷,只、只要您愿意,奴、奴家会一直陪着您……”
“樊千代……谢谢了。”
良介紧闭着双眼,泪水越是滂沱,眼中流出的哀痛神采越是令人撕心裂肺。
手臂青筋渐渐浮现着,浑身也开始不住颤抖着。
“大、大爷……不要流泪,就算全世界与您为敌,奴家也会站在您这一边,所以……请不要再哭泣了……”
怀中传来樊千代女柔弱无骨的声线,有泪水化作晶莹,湿润着良介胸口,凉透心扉的同时,又蔓延出一缕足以融化冰山的温暖。
“樊千代……对不起……都是我无能,都是因为我的懦弱才会害你!……”
良介紧咬双唇,下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因为害怕……
害怕再经历那一幕
——那撕心裂肺的一幕。
唇破血流又如何?
只要能回到当初
只要能挽救回怀中的少女
就算流进体内最后一滴血液
又如何!
良介近乎疯狂的深拥着怀中的少女,恨不得能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中,成为流淌的血液中的一部分。
“不要再离开我了,樊千代……拜托了,就一直保持这样吧……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就这样一直下去吧……”
“没、没事的!大爷~”
怀中的樊千代女嘴角满溢着幸福的笑容,温和无比。
“奴家从来没有怪、罪大爷的意思,一切、都是奴家心甘情愿的,因为……奴家、是大爷的影子啊……所以……放开代女好吗?”
樊千代女的声音突然飘渺起来,良介仿佛预兆到什么般,疯狂的摇首,拼命环抱住樊千代女。
“不要再说了,求你了樊千代……不要再说下去了……”
良介将脸完全埋入了微卷的粉红长发中,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那瘦削如女子的双肩不住抖动着。
“大爷……真的没事的……”
樊千代女伸出小手,努力又温柔的安抚着良介那不安散乱的发丝。
“放开代女吧……好吗?”
柔软的声音仿佛拥有无穷的魔力,迫使着良介渐渐松开双手,但随即良介却是猛咬舌尖,又是倔强的拥紧了樊千代女。
滚烫的鲜血,汩汩溢出嘴角。
而良介,就如同闹脾气的小孩子般,不发一言。
“大爷、真是小孩子,倔得没边……呵呵……那、就没办法了……”
樊千代女开心地笑着,而后声音渐渐失落。
背对着良介,惨然一笑后,身躯渐渐从良介怀中穿透而出,如同透明般。
“樊千代!樊千代!不要走!”
良介拼命用手去抓捞,却总是无力的从樊千代女身上穿过,直至樊千代女渐渐飘远后,良介欲起身去追,却发现双脚早已发麻动弹不得。扑通一声整个人摔在雪地上。
身体很痛。
但更痛的是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啊、啊……”
良介沙哑的呼唤着,右手无力的不断向着代女伸去,却无论如何也够不着;
左手紧紧捂着心脏,感觉心脏好似缺少一了一块,不再完整。
突然,漫天雪地中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他手执长枪,胯下骑乘黑色铁马。
——黑甲骑。
正一步步逼近樊千代女的身后。
“不要!不要!代女!不要过去!不要啊!!!”
良介双手死命刨着雪地,但双脚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动弹一分。
“动啊!我的脚!拜托你!快动!快动啊!!!”
长枪一寸寸逼近着,良介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整颗心几乎要痛得碎掉了。
“给老子动啊~!!!”
在一声惊天动地的一声爆吼后,良介的双脚终于回复知觉,而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拼命的伸着手,想要抓住……
——那不可能抓住的过往。
扑哧。
肉体被长枪贯穿的声音。
樊千代女,就在良介自己的面前,被狠狠从胸口撕开了一个大洞,而与此同时,良介的心也被掏空了一个深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嚎叫,响彻这片雪原。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欲裂碎喉结的嘶吼,如同奄奄一息的野兽最后的悲号。
黑甲骑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樊千代女,便如同那惊鸿一现的昙花般,失去了所有光彩,无力倒在雪地上,殷红的鲜血肆意纵横。
良介就这么跪在樊千代女几步远之处,看着躺倒在血泊中的面带微笑的少女,双手死死揪着自己的发丝,牙床咯咯作响。
“……大、大爷,您刚才、终于叫对奴家的名字了呢……好、开心……”
樊千代女的声音,如同惊雷般惊醒了良介。
“代女!代女!”
良介几乎是用滚爬的方式来到樊千代女身旁,将这个柔弱无骨的少女小心翼翼捧了起来。
——好轻盈,就如同雪花一样,稍微一碰,就会消散。
良介声音再次硬噎,完全说不出任何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樊千代女颤栗着抬起手,良介立即将手紧紧握在手心。
“没、没事的,大爷……”
樊千代女虚弱说着,眼角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洋溢着的只有如太阳般的暖意。
“请、不要自责……这不是您的错……所以,不、要哭了好吗……奴家所认识的大爷,可不是这种、没用的男人喔,而是可以、咻的、一脚踹飞一头、噬金鼠王的男人呢,咯咯……”
樊千代女十分开心的笑着,鲜血便如同开了闸的水门般,不断从口中溢出。
“嗯~嗯……”
良介只能用鼻音重复的应着,说不出话。
“啊……有点累了,奴家想睡了……”
“嗯~……”
“奴家一直相信着,也一直、在等待着……总有一天大爷会来接我……所以,奴家真的一点也不害怕……真的……”
樊千代女说着,渐渐没了声息,修长的睫毛柔和的闭合。
良介沉默着,下垂的刘海遮掩住他的双眼,只能看到因不断咬合而微微变形的嘴唇。
许久,缓缓抱起了樊千代女。
一种独特的变化正在良介体内悄悄酝酿着。
四周的一切静悄悄的全归黑暗。
直至牙齿不再发出声响
直至身躯不再颤抖
直至怀中的肉体没了温度
良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
那流尽了泪水的双眼,浮现出却是一双令人入魔的形态。
——如同迷宫般的诡异纹理如浮雕般刻印在瞳孔之上,瞳孔之内充斥如夜一般深邃的黑,其中心却点缀着一点雪白。
“走吧,代女,我们回去吧。”
良介缓缓向前迈进着,每迈出一步四周都会有无数的影像如同幻灯片般萦绕在周围。
有老爹临走前的那一幕;
有西西里抗战兽潮所牺牲的士兵们的脸孔;
…………
所有曾经在良介心中留下伤痕的过往,都一一在良介身旁浮现出来,形成一条回忆组成的走廊。
每往前走一步,心便仿佛被刀剐般,同时他的身体也在不断发生变化——
从长发及腰的成年人形象,渐渐变为幼小的男孩,之后又变成十四五的少年形态。
即便如此,良介依旧是怀抱着樊千代女,颤歪歪的一步步地往前。
若问良介,你的心不痛吗?
——不是不痛,只是痛到已经不能再痛了而已……
而后,终于走到了一道光的面前。
明明没有任何预兆,但良介却清楚,一旦跨出了这里,就再也回不了。
这代表着,与怀中的少女分别的时候到了。
良介深深看了眼怀中安详的樊千代女,轻柔的将其放在地上,在其眉间轻轻一吻。
“抱歉,代女,接下来的路不能带你一起走了,但是相信我……”
良介缓缓起身,头也不回的迈进那道金光中,身躯亦在金光中再度缩小,成为三岁幼儿的模样。
“我会去接你的。”
金光中传来一个奶声奶气,却令人无法质疑的声音。
一切再度回归黑暗,
——仿佛从来没有人踏足过般
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