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都的后山,一个狼狈的金发少女赤足狂奔中在一片黑铁木林中。
百褶叠起的礼服多处割破,露出红通的皮肤。礼服本是相当干净,即便被她和衣而睡也不见有任何褶皱。
金发少女应当很珍视这件礼服。
但是如今,这个礼服却是显得狼狈无比,正与它的主人一样——
爱丽丝低垂着头,双臂配合双脚大幅度摆动着,气喘吁吁,仿佛要将呼吸的本能赶出体内般一路狂奔。
她不知道目的在哪里,甚至没有去确认前方有无障碍物。
只是不断地跑着,脑海里中只回荡着司马良介那挣扎纠结的神色。
「凭什么……凭什么……」
树根将她绊倒,把这位跌落红尘的瓷娃娃般少女残酷无情的撂倒在地。
嗙——沉闷的响声,连同少女陶瓷一般的心一同摔得支离破碎。
细不可闻的抽泣声从掩面朝下的少女口中传来——
「血缘关系又怎样,我也在人类的世界生活了多年,难道我不了解吗!太卑鄙了……太可恨了……说得我好像……好像——!!!」
爱丽丝硬咽着,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而是趴在满是乌黄的落叶堆中,双手将落叶扎得噼啪作响。
「——把人家逼得好像人家是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一样……」
少女眼中的珍珠,终于断了线,化作豆大的眼泪滴答落在落叶堆中。
「要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你还要回来!你回来还有什么意义啊——!!!」
——明明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约会过后,便将结婚的命令要求提出,圆满实现最后的心愿后,便解除使魔间的契约。
——啊……没错。
——就像与你订立契约前解除其他陪伴多年的使魔一样,解除与你的使魔契约,把你从无尽的使役轮回中解脱出来,之后自己也将随你而去。
黑铁木林间,金发少女的香肩不住颤栗,能促使着她下定这样的决心,是因为与使魔打了多年交道的她明白成为使魔的必要条件——
必须脱离『此岸』,成为『彼岸』之灵。
换而言之,活物无法成为使魔,使魔必须是死者。
『招魂铃』的名字便是起源于此,借着残留于『此岸』肉体,招来『彼岸』的精魂。
——没错,司马良介已经死了。他那如寒冰的冷彻的身体并非是融合了阿弭神的缘故,而是因为——
他已经死了。
死者,因为『招魂铃』在『彼岸』与『此岸』构筑了一道通道,以主人的身体为媒介,供其来往。
那么,如果这条通道断消失了,那么司马良介也无法回到彼岸,将与其余被爱丽丝释放的使魔般,迎来的结局便是化作飞灰。
「没错,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如今能回来,定然也是因为『招魂铃』的缘故,让他的精魂找回了此岸之路,他虽然死了,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也不知道能存续多久,或许就跟上次一样……」
爱丽丝泣不成声,当她醒过来察觉到司马良介在『古灵殿』的那一瞬起,已经坚信他回来了。
以人类的常识而言,结婚必须向长辈提亲。这个傻瓜一定是冒失地跑去找父王提亲了!
她跑到古灵殿外,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心中的欢喜无法形容,但是她并没有就此闯入,而是静静听着那两人的对话。
司马良介的血亲身份是她的叔叔,这一点她也惊讶。虽然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司马良介的血缘关系与她亲密到这种程度。
但是,她并不介意。叔叔又如何?血缘亲近又如何?她只认定这个男子,也做好了相应的觉悟。
但是——
「我等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血亲结婚这种事情,在人类的世界会怎么样,难道我不懂吗?!难道我就很情愿吗!」
爱丽丝一举将佩戴了多年的招魂铃取了下来,狠狠扔进黑色树海间。
她哭累了,静静蹲在落叶丛中。招魂铃作为魔器,都必须以宿主的鲜血才能存续效果。一旦离体,所有招来的使魔也将自动解除契约。
「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
她又哭了起来,后悔吗?要说不后悔那都是假的,但是与其这样让他回到之后还要承受痛苦,不如由她亲手斩断这痛苦的根源。
——所有要背负的痛苦,由她自己来承担。
金发少女在树叶丛中摸索着,翻出了一根细尖的树枝。
「抱歉,原本还想继续承担一会,但是我承担不了,太痛了……」
爱丽丝咬着嘴唇,哭肿了双眼,将细尖的树枝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而后静静躺在乌黄的落叶丛中,凝视着仅有一角的天空。
鲜红的血液汩汩涌出,意识渐渐远去,而她亦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早该……这么做了……不该因为自己的私欲,强留你在世上,在一切结束之前,没能做成你的女人,真是——对不起了……」
她绝美一笑,合上双眼,脑海里中浮现的是另外一个未来。
——未来,按照人类的说法,她与他会一起投胎,降生在同一个种族,但是因为他比她走得快,或许会是哥哥,而她会成为妹妹,两人重新开始,像青梅竹马一样永远厮守一起。
——直到永远。
「爱丽丝——你在哪!!!」
一声疯狂的喊声从四周传来,如同一道闪电狠狠劈进爱丽丝的脑海。
她猛然睁开双眼,撑起身子,手腕的动作却是让她的血液加速从身体中离去。
「怎么……可能……对了……应该是幻听吧……」
不管幻听也好,能够在生命的最后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是最大的慰籍。
那么,尝试简单的回应下,也可以被原谅的吧?毕竟自私的自己已经付出了代价……
「我在……这里……」
虚弱的声音,如同蚊喃一般。
随后,五感开始从指尖滑走,流失了血液的身体不仅没有像羽毛般轻盈,反而如同灌了铅般的沉重。
金发少女,不住向后仰去。
「爱丽丝!!!」
然而,后仰的身躯却是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你个蠢妞!有你这么蠢的公主!魔族再怎么强大,迟早也是要走到尽头!」
听着毫不尊重的话语,爱丽丝缓缓抬起眼皮,却看到一个着急无比的熟悉脸孔。
——是他。
「区区使魔……还敢顶撞主人……」
爱丽丝说完,却是笑出声来。没想到不仅幻听,连幻觉都出现了。要说为何,使魔契约已经不复存在,他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不是幻觉,又是什么?
——好冷,却又好奇怪。
爱丽丝蜷缩着柔弱的身子,嘴角却荡漾着满足的笑容,缓慢而安详的合上双眼。
——明明是一点都不温暖的怀抱,却是让自己渐渐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