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谁对她怯生生地露出微笑,说:「初、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是是栖。」
有谁倒吸一口凉气,摸着被捏红的脸颊,眼里泛出泪花:「痛...不要捏了,璃姐。」
之后是,有谁用他白皙纤细的手臂推了她一把,惶急地叫喊着:「不要打我!我跟她没有关系!是她硬要拖我和她一起走的。放我走吧,我可以给你们钱,用东西抵债也可以!」
最后,则是沉默地拎起书包,一直到走出教室都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的,谁的背影。
那到底是谁呢?
梦中的她想着,奇怪的是,明明一点也不好奇,却觉得胸中涨涨的、闷闷的。
不管你是谁。
她吐出一口浊气。
看起来你是自己想要离开我的,所以不是我的错啦。
并不是我自己的错,才让大家都转身离开的......
一定是这样,没错吧?
都已经坚持到这个地步了,这种时候放弃,是不可以的吧。
所以,你爱走就走好了。你们全部——爱走就走好啦!
我可不会挽留,绝对不会喔。
「再见!再·也·不·见,笨蛋!」
她大声地吼出来,一刹那,不管是少年的背影,还是梦境本身,都在震颤中层层破碎。
崩塌的空间之中,谁也看不见的水滴悄然滑落。
「所以说,他当时只是想先跑出去叫救兵,警察也很快就到了,不是吗?你不需要这么伤心的。」
「...」
璃慢慢睁开眼,撑起趴在酒吧柜台上的上半身,将身体侧过一些,用手抹了一把脸,才说:「我知道。」
「就是说嘛,好好解释清楚不就好了——诶?你说什么?」
尝试着开解她的友人撑圆了眼睛,诧异地看向她。
「我、说,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
「虽然他没对我解释,但看到警察那么快过来傻子也能明白了吧!
「所以现在你是不是也想骂我黑白不分,还既偏执又愚蠢?」
她失态地吼出后,愣了愣,才闷闷地说:「...抱歉,再怎样我也不该对你发火。」
坐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鸡尾酒,染着黄发,一看就是不良少年的男生挠了挠头:「原来你无缘无故对我发过的火还很少吗?」
璃没有理他,仍旧闷闷地说道:「我又没怪他。毕竟他的确不太能打,选择暂时退避也是没错的。」
是啊,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正确的呢。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为什么,她却宁愿要一个肯留下来陪她一块儿挨打的傻瓜,也固执地不愿接受作出理性的、正确的选择的聪明人。
或许是因为,她纯粹的心意,从栖抛下她离去的那一刻就蒙上了尘埃,而栖应该也逐渐意识到这点了吧,所以什么解释也没有作,被她欺负也不再哭哭啼啼,而后终于在半个月后申请了转班。
「我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女孩子的心意可真难猜。」
「哼,也难怪你至今没谈过真·正的恋爱。」
「我的女朋友也换过不少次,不过就总是找不到恋爱的感觉——从这点看和你倒还有点共同处。那么这次呢,你的新同桌怎样?」
「那个人嘛...
「该怎么说他好呢,看起来就像个异类,反而让我拿不定主意了。」
黄发的不良少年一指敲打着桌面,若有所思地说:「真难得看你露出这种表情。那么,这一回干脆就不要...」
「不行!」
璃大声打断他,像在告诫自己一般,一字一字异常坚定地说:「一定要做,这一回也要做。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做得比以往更真实。」
反正,不管成不成功,这都会是最后一次了。
这句话她藏在心里,不曾说出。
现在已是她和琉同桌后的第三周,夏日灼热的炎阳逐渐失去热度,草色不再青翠,而枫叶却染红,宣告着秋季的降临。
不过,不论温度是高是低,硫的冰块脸好像都永远不会解冻。
毕竟也同桌了三周,再加上她课余时间也老缠着对方,璃可以打包票硫的本来个性绝对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不然那么向往感情的她也不可能一眼就相中硫了。
但也绝对不能说他只是普通的少年,就像她刚刚自己回答的那样,从各方面看琉都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他不会主动提出话题,但如果被问到,只要能回答他都会很坦诚,以璃提问的百无顾忌的方式,有没有女朋友自不用说,连有没有过sex的经验都问过,但他的反应就只是相当正常地说没有,抓着笔写字的手一秒钟的迟疑也没有。
他不会惹事,可惜总有闲得无聊的人,以看他那张没表情的脸就心情不爽为理由找碴,能遇见的基本都让璃解决掉了,跟同龄人打架,一对五以下她都可以应付。完事以后他会用很不礼貌的表情和语气很礼貌地说谢谢。
『谢谢就不必啦。不过,以后有人欺负我你可也要帮我喔?』
璃开玩笑地跟他说。
琉也一如往常地,自然地点点头:『当然。』
璃明白,他所说的当然就是真正的觉得理所当然,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如果这次我没帮你的话,以后看见别人揍我你会帮忙揍回去吗?』
『我不太擅长打架,』琉坦然地说,『不过...』
她有点失望又有点好奇地问:『不过什么?』
『你不会被别人打的。』
当时少年全不迟疑地答道。「
如果她继续问『为什么』的话,下一个答案会不会是『只要有我在』呢?
上课铃很不会挑时机地疯狂响起,听得愣住的璃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时,琉已经拿好文具,做足记笔记的准备了。
啊啊,这样就没法再问了呢。进入上课状态的琉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理她的。
「喂、喂,我说璃啊,你有在听吗?」
「哈?」
「唉......」黄发少年叹了一口气,自暴自弃地说,「算了,算我倒霉,再说一次好了。话说回来,你不觉得最近你走神的次数多了很多吗?」
璃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是因为有很多值得我去想的美好的东西啊!」
「比如你家同座位的脸蛋吗?」
「才不是呢!不对,也有脸蛋的关系,可是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脸!」
「你已经没救了...我叫你是想问你别的问题。」再度大大地叹了一口气,重新开口时他的神情严肃了许多。
璃也不禁看向他,直觉他要问的问题不会太轻松。
「璃,好歹也和你处了很久,真说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也不可能。
「尤其这一次,在旁人看来也许仅仅只是因为男友暂时走开就分手也太冲动了,我倒是觉得,对你来说这才是最正常的举动...也说不定。
「其实,你一直想要的东西,只是纯粹的感情对吧?纯粹到,不会有任何的缺陷的感情,以至于哪怕只让看你觉出一点瑕疵,你也要狠心放弃它。明明不是不喜欢栖,却还是要故意冷落他,等他自己离开。」
「不,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璃淡淡说道:「我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可是也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变得不再喜欢他。
真是很反复无常,是吧?」
「我觉得那不能叫反复无常,最多不过是,执著了一点罢了。
「其实,你是一直在期待着,一份没有杂质的感情吧,即使那不是爱情也无所谓。可惜,这却是人类很少给的起东西,而有可能给的出的你的父母,又已经全数离世了。」
璃微微皱起眉,不太在乎地说:「或许吧。不过,我自己都没兴趣了解自己在想什么,你又何必费那么大劲去分析?」
「也没有花多少功夫,再怎么说你都是个简单到能轻易望穿的人。」
黄发少年耸了耸肩,说道:「只是作为一个朋友的忠告,或者说,祝福?你想要的东西人类一般真给不起的啦,说不定从异类身上会反而比较容易得到?」
「......」
「嗯,另外,以防到了真正考验的时候他没通过,让你又哭得稀里哗啦,不如先做个小测验,怎样?」
「谁会哭成那样啊!」
「嘿,那样是哪样呢?」
「闭嘴!快说测验内容是什么!」
黄发少年想了想:「按你的性格,在那个结束之前应该不会跟他交往,那么就按朋友的身份来吧。」
他说做就做,搁下酒杯,掏出裤兜里的手机递给璃。
「把他手机号给我——啊,他有手机的吧?」
「就算是异类也不是一定要脱离高科技的啦。」璃一边嘟囔一边把数字输入进去:「虽然说,我从来没见他收到过电话,短信箱也是空的。」
「喂——」他对着手机用痞痞的声音拖长调招呼,朝璃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璃做了一个鬼脸,不过没再小声嘀咕。
「你就是那个叫琉的小子是吧?声音怎么跟脸一样木得跟死人似的啊?叫人听了就想一脚踩下去,把你重塞回坟墓去吃土!」
「切,对着死人骂还真是浪费口水——不跟你废话,一句话,你那个看起来还蛮白净的姘头现在在老子手上,现在还活着,不过不知道还能活过多久就是了。看大爷心情,高兴就摸摸她的小脸蛋,看看割道口子会不会还一样的漂亮;不爽的话——呵!那样玩法就多咯,电话里讲没意思,不如你亲自过来观摩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啊,就是这小丫头欠了我点钱,不多,也就万儿八千的吧,把她卖掉也差不多够了。或者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大爷在她中学对面那酒吧等着,名字啊,不记得啦,大概就是一串鸟语吧。本人耐心不太多,所以时间你就自己把握着吧!啧。」
周围人都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这个一秒就从善解人意的友人切换成敲诈勒索的不良状态的少年,他倒是完全没在意,还在催促不爽地瞪着他的璃:「你还不快躲起来,真要我绑你起来呐?」
「谁让你那么骂他啦!」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