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南区有信号。”
耶兰北边的尖塔上,带着狸猫面具的女仆低头侍立在一边对着茶桌那边的人影说道。
“我看到了,看来利兹姆家那边今天出事了。”女人在露台上将蛋糕咽下,像是被呛到一般,不雅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呜姆。我本来还以为只是小打小闹而已,现在看起来有人想浑水摸鱼呢。”
“要去确认一下情况吗?”
“不用,今天是剧场公演的日子,这算是对他们的挑衅了。如果这种时候还需要我们去帮忙的话,那位叫哈普丽忒斯的小姑娘面子就算是丢尽了。”
“但是……菲洛小姐现在也留在那家人手里。”女仆认真地提醒道,这让女主人愣了一下。
但她还是笑了笑:
“没事,如果是那孩子的话更不用担心了,慢慢看着吧。”这么说着,她却没有继续对南边发生的事情感兴趣,目光回到了手里的书上。
——
南区,封锁区外的街道上。
由于魔法使和怪物激烈的战斗,这里本来于宵禁下已经提前进入熟睡状态的人们,此时都因为外面爆炸般的声响而从家家户户探出头来,紧接着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尖叫和逃亡。
“喂!”
在这种风波之中,格兰眼前的这位始作俑者却喊住了他。
那是一个女性,之所以让他能隔着面具判断她是女性,除了那因面具而有些失真的声线外,更多的是因为她身后银色的长发,那扎着马尾的长发正在月光下如水中的白羽毛一般荡漾着,散发着惊人的美感。
奈兰人?同胞?
从她的面具向上是略显凌乱的刘海。而那露出的些许脖颈颜色与纯种的亚里克多人比也算是洁白,眼孔后的眸子则是明亮的琥珀色。
长长的黑色斗篷包裹着她的全身,在腰间束扎起来后,这套不太近人情的服饰只露出女孩最下方的硬皮靴子,连带着那双手也陷在斗篷里。
而宛如新月一般光滑且华丽的银色面具成了她此时身上最为突出的装饰,那面具有着类似纯银的光泽,像是刚来这座城市是格兰看到的银面们佩戴的那种雕刻面具,但又没有那么轻浮。典雅的边缘装饰线条沿着拉长月亮般的边缘蜿蜒,完美的贴上她脸部的轮廓,而在中心的主要图案部分,无数剑状的凸起与花纹一起指向面具最中央的位置,就好像整副面具就是以袖珍的银剑绕圈并排打造而成的一般。
仅仅从主人的气质上就可以推断,那面具下面应该是相当美的一张脸,但可惜如今都藏在面具之后,只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双眼乍一看明亮中带着活泼的色彩,像是转动的猫瞳。
“怎么了?”
“你,刚刚说你是商人对吧?!”
“对!”
“既然是商人,那你卖什么?”少女坐在倒塌一半的屋子上,可爱地晃着双脚朝这边好奇地问道。
“暂时还没想好,不过应该是先从小利润的东西开始吧。”
格兰面对着怪物,一边带着惊悚掩护瑟利斯塔慢慢后退,一边还要硬着头皮回答对方奇怪的问题。
他努力抓住短剑,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对方还能这么神经大条地和他聊起天来。
“真是无聊啊。那我问你,商人,你有整只的狮子卖吗?”
“没有……”
“那地龙的鳞片呢?”
“没有……”不如说那是什么?
“有永不凋谢的燃烧的红玫瑰吗?”
“没有……”这都什么……
“什么都没有,你这还敢叫商人!?”
少女突然胡乱朝他发起火来,像是上珠宝店买东西却被假货欺骗的客人一样,这让格兰一脸茫然和崩溃。
“额……”
你说的这些有哪个正经商人会卖啊!
不对,现在不是和对方浪费时间的时候。
就在他准备为自己辩解的时候,被两人夹在中间的怪物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着,最后以它低下的智慧思考得出了答案,格兰那边明显看起来更弱一些,于是它毫不犹豫的朝着格兰和瑟利斯塔那边冲过去。
“格兰先生?!”“瑟利斯塔你先走!那位女士,麻烦你帮个忙!”
刚刚格兰和瑟利斯塔正在封锁区外面走着的时候,这个银发银面的女魔法使忽然就赶着这头怪物从一边的房屋上掉下来。那怪物先是和女魔法使交了一手,但被打的倒飞而出,而后就滚落到了两拨人之间,又乱吼地带着浑身腥气向着格兰这边袭击过来。
格兰的右手在第一次与对方的交击之中已经几乎被震得失去知觉,他能感受到那完全不是人类能抵抗的力量。周围的房屋里灯火亮起了又熄灭,不断有无关的人尖叫着逃离现场,而与他们对应的,处于这个怪圈中心的格兰和瑟利斯塔两人此时却不敢有大的动静。
那怪物又冲了过来了!他自知如果那位坐在屋上的女性不出手的话,自己两人今晚肯定没有活路。
而另一半的瑟利斯塔看到格兰猛地拉开他后,单薄的身影举着短剑挡在那个怪物前面时就怔住了。而这次那位魔法使没来得及赶过来救援,或者说她似乎完全没怎么在意他们的生死,对格兰的呼救置若罔闻,只是用感兴趣的目光盯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该死!”
铛!
怪物的爪子挥过来时,令人牙酸的交鸣声响了起来,格兰毫不意外地又如同落叶一般被扫进一旁建筑的废墟里,带着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响动,那场景让瑟利斯塔看的浑身冰冷。
“啧啧……明明只是个商人,性格还真是刚烈啊。”
少女面具眼孔后的眸子里闪着感兴趣的光芒,当她看着格兰的帽子滚落到一边,醒目的银白色混着一些奇妙黑色斑点的头发在废墟里散开。不由怔了一下,一时想不清这种发色是哪里人特有的。
但她正在沉思的时候,突然感受到内心那属于身体原本主人的声音:
“你刚刚为什么不上去救他们?!”
“我?我为什么要救他们?我只答应了你救下那个小女孩,两个臭男人有什么好救的?”
“你!”
菲洛的声音带上了愤怒。
“你把身体还给我!”
“那可不行,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再让我多玩一会吧~”
“开什么玩笑!”
名为菲洛的少女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但又很快沉寂下去,她开始沉默地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嗯?……好吧好吧,真是怕了你了。”
当觉察到体内那个女孩想要将面具摘下,以此强行与她断绝连接的冲动时,如今占据这个身体的灵魂也不得不安分下来。她无奈地老老实实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银发少年,带着些好奇的情绪退回了原来的黑暗中。
“……”
少女停在河道边,感受着重新掌控身体的触感,因而久久没有动静。她的头发也慢慢从银色褪成原本的朱红。
一边的瑟利斯塔看到格兰躺在废墟里,他喊出名字冲了上去:
“格兰先生!振作一点!”
带着惊恐和背后被怪物盯住的寒气,金发的青年强令自己镇定下来,他将格兰右肩膀处压着的一些碎石和其他东西挪开,看到对方眼睛紧闭后脑勺还流着血的惨状,不由吃了一惊。
他于是拖起格兰还算完好的左半边身子,在尽量不扯到受伤的部位的同时将他向外面搬去,全然不顾背后可能的危险。
“格兰先生?格兰先生你听得到吗?!”
那个怪物舔了舔爪子,这还是今晚它第一次尝到其他人鲜血的味道,让它不由的有些迷醉和疯狂了,忘记了自己现在的情况,长大嘴巴看向两人,还准备继续追赶过去。
但它立刻感到了自己身后的危机,还没来得及回头,一股巨力就将它直直地打进刚刚下来的那片废墟里!
嘭!轰隆!——“嗷呜!”
菲洛:“……”
重新掌控回身体的少女一击便将怪物打进了残破房屋的下方,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看着那不断坠落的屋顶和二楼的碎片轰隆隆地坍塌下来将对方埋住,明白这次总算是解决了,随后便盯着重伤的格兰和在一旁呼救的瑟利斯塔那边,恢复了琥珀色的眸子带着复杂的情绪。
瑟利斯塔还在尝试性的呼唤着背上的格兰,然而这位今天刚刚上任的分会长明显伤势过重,他脸上的眼罩还完好地戴着但是眼睛已经闭上。右侧肩膀处渗出大量的血液被厚墩墩的商人服饰吸收,让瑟利斯塔的背也变得潮腥起来。
伴随着最后一阵巨响,身后那片因这次荒唐的打斗而摇摇欲坠的房屋此时终于彻底报废,崩塌下来。
“救命啊!!!有人吗?这里有人受伤!————”
瑟利斯塔一边拖着格兰朝尽量远离身后的危险,一边靠本能呼救起来,但周围即使还留有一些平民,此刻也只顾自己逃命,那来得及管他们。他回头看时,战斗场地中心,月光之下,大片的废墟上此时唯一仍站着的一个人影就是刚刚那个女魔法师,她被斗篷裹得严实,淡淡的银色光芒从衣装下透出来。
“救……”
瑟利斯塔这边仍在喊着,那个魔法使就转向这边,那特属于这座城市某类人的压迫感让瑟利斯塔瞳孔一缩。
那位女魔法使在盯着他。
她的头发颜色和刚刚不一样了,但其他装饰之类的都没变什么,所以瑟利斯塔还是一下认了出来。但这根本不重要!
瑟利斯塔的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作为在这座城市的半个本地人,他知道在南区活动的魔法使大都是利兹姆家族的人,那个号称耶兰最古老的魔法使家族,在前几人商会分会长在的时候还和叛逆天平商会有过不浅的交情,他们负责耶兰的旅游和治安事业。
但是那个家族的魔法使们极具代表性的、通过音乐来操纵魔法的手段并没有出现。在那个人靠近之前,瑟利斯塔没有听到旁边街道传来任何乐器的声音,对方的手里也没有类似的东西。不如说刚刚他亲眼见到对方轻盈的从高高的废墟一跃而下,那种行事风格与其说是利兹姆,反而更像东边奥茨莱斯家族的人。
斗篷也包裹住了对方的身材,但听之前她和格兰的交流,应该是个年轻的女性,但上身大衣上也缺少本该有的徽章之类的装饰,一时间瑟利斯塔竟想不出对方可能的来历。
背上受伤的格兰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就让他死在这里吗?这个念头刚刚涌出,就被瑟利斯塔摇头否决了。
格兰刚刚舍身救他的那一幕还在他心里,他无法做出这么无情的选择。
“魔法使大人!请救救我的同伴!他刚刚被那个怪物打伤,已经昏过去了!”
鼓起勇气朝着那个方向喊出这句话之后,瑟利斯塔感觉全身都虚脱了一般,背上被血浸透的湿润越来越明显,等待之中,他黑白面具后面满是冷汗,金发贴上他的脸。
那个轻浮的女魔法使看了过来,但不知是不是瑟利斯塔的错觉,她的气质和刚刚突然大不一样了。
“……”
“拜托了!这样下去他会坚持不到医生那里的!他还没死,还有救!拜托了!”
坍塌停止后的这里安静异常,住在附近的人全都逃离或者散去了,只有烟雾飘荡在街道上久久不能散开。对方肯定听到了自己的喊话,但联系到之前的那一幕,她真的会在乎自己的要求吗?
果然如他所料,那个身影没有再继续看着这边,而是走到了倒塌的废墟那边,略微低着头对着下方确认些什么。看到这一幕的瑟利斯塔咬起了牙,他想定对方是打算不负责任见死不救了——这在这座城市是很常见的,魔法使们确实维持着治安,但那只是为了巩固统治,他们大多并不是很在乎普通人的生死,甚至不想让普通人看见自己的样子,因为那会让他们觉得在被当珍稀动物看从而感受到侮辱。
他立刻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不再管对方,背起格兰就准备向最近的医院跑——然而正当他准备这么做的时候,从背后来的视线又将他定住了。
“……把他给我。”
“诶?”
那轻盈的身影只是跳跃着就飞快接近了瑟利斯塔,在他因惊吓而退了一步时,指了指他背上的格兰。
她举起右手,不等瑟利斯塔看清她的样子,银色的金属就从右手出现并缠绕上去,一下拥上去缠住了昏迷不醒的格兰的腰部。
“我会送他去中央区的福利社医院,你到那里去找他。”
提着那不可捉摸的银色丝线的另一边,对方就这么右手提着格兰,向城市的更北边飞速离开了,她于屋顶之上跳跃,很快消失在月色之中。
另一边,被留下的瑟利斯塔仍站在水道旁,他感受着背后被血润湿的黏糊,愣愣的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
……
“喂!那里的你,在那里干什么?!”
大片火把的光亮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一群人从水道对岸的街道那里亮起,那是负责这个城市治安的银面们——他们听到非封锁区的响动赶过来。
瑟利斯塔有些茫然地转向那边,他身上黏达达的,面具上滑稽的笑脸也沾着一些血。
——
一夜的梦境悠长而疼痛。
当格兰醒来的时候,首先是发觉自己能毫无障碍的睁开眼睛——这里似乎是一个陌生而宽敞的房间,他的四肢还没什么知觉,似乎它们要后于头脑醒来。
他在这种静谧之中待了一会,稍微适应了周围的光线,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知觉伴随着血液涌动的热感慢慢恢复,到某一个临界点时,他感到全身的活性重新回到脑袋中来,紧接着后脑勺的部分就传来强烈的刺痛,连带着整个右半边的胸口和手臂都传来难耐的、酥麻酸痒的感觉。
“痛~!——”
我这是在哪?这么想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动静已经引起了一旁人的注意。
这是一张专门用于护理伤者的干净床单,厚实而朴素的白色包裹着他,替他保温和恢复提供最安稳的环境。这种厚重松软的被子在北方非常奢侈,如果说这是一所市民用的公共医院,那条件也太好了一些,即使是没有受伤的人在北方秋天遇到这种被子一旦钻进去也不会想出来。
“你醒了吗?”
从右手边传来温润而有点沉闷的男声,那应该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由于后脑的刺痛以及仍没有知觉的右上半身,年轻人没有贸然翻身去看对方——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可能状况不是很妙,应该是受伤了,还不轻。
“请问这里是?”他躺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地可怕。
“这里是中央区福利社医院,你昨晚受伤了,被人抬到这里,已经躺了一晚上了。”
猜想得到了证实,格兰的意识也清醒了一些。虽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福利社医院具体是个什么地方,但自己因为受伤现在躺着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昨晚自己好像是和那个瑟利斯塔一起,那个时候好像自己……自己怎么了来着?
“不要动,你伤的比较重,右手已经断了。另外还有轻微的脑伤害,暂时躺着什么也不做最好。”
对方看出格兰恢复了意识,放下了什么东西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带着脚步声走近病床。
“动起来伤口会裂开的。现在姑且骨头算是接起来了,但是没有一个月是没办法自由活动的。”
听到这些预料之外的说法,床上躺着的年轻人不由怔住。
旁边男人的面孔就这样出现在他正上方。
那是一个带着口罩,黄色皮肤黑眼睛的男人。他蓄着更南方的人特有的黑发,披肩的黑色长发与口罩上方的眼睛一起向他传达着宁静的氛围。
他脸上的口罩应该就是他说话有些闷的原因,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仔细一看,那口罩也是一件制作精致的半脸面具——黑色的丝质底料上绣着细而散的针线,绘制着横置的三条白色羽毛,羽根在右脸而羽尖向左,配上他清瘦的脸颊一起带出飘逸的美感。
而在男人的身上,则套着一件可能是工作时才用的深色大褂,内衬着结实耐用的皮革衬衣,细小的纽扣和紧身绳线缀在上面,传达给旁人精干却又安宁的感觉。
“不过不用太过担心,其他方面的危险都已经排除了。之前你昏迷的那个晚上才是危险的阶段,现在除了休养也不需要做更多的调整。”
男人说着,用手抚上格兰的额头,他手指的温度如同温水,不会让人感到不适。从额头那里开始精密检查似的向下划动,两根手指张开格兰的两只眼睛看了看,又左右搬动他的脸,让他轻轻侧过头以看向后脑部分。
确认精神状态和脑后的小伤无碍之后,再向下,他又拉开年轻人右手那边的一些白色的布条,开始检查格兰身上最主要的伤势。
格兰任由对方摆弄着——他目前平躺着,看到自己麻酥酥的右手已经被小心的弯曲起来并打上了石膏绷带。那些固定用的布仔细一看已经绕过自己的脖子,将右半身半固定住。
身上应该也被清理过,他目前穿着一件裹住全身的宽松亚麻病号服,原来的商人服饰不知道哪里去了。脸上瑟利斯塔送的眼罩也没戴,而且更要命的是,那顶能遮住他如今滑稽头发的帽子似乎也掉了,头上空荡荡的。
完了。
“请问……”
“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孔赫(Konhel)。你可以叫我孔赫医生,或者直接叫医生也可以。”
对方检查完毕后站起身来朝这边点点头,带着些疑惑的语气问道:
“你是奈兰人吗?”
格兰意识到自己如今那臭鼬毛皮一样的头发现在是散开了的,稀奇古怪的样子落在对方的眼里想必滑稽的很。
“啊,是的。”
“果然,不过你头发怎么还有一些黑的……你是哪里的混血么?”
“额,这个是出于某些个人原因。总之我确实是奈兰人。”年轻人尴尬地说道,酒后染发失败这件事情就是一个大笑话,他自从那夜酒醒之后就不愿意再和人多提了。
“是吗。”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在意他奈兰人的身份,也没有嘲笑他那古怪的头发,只是确定了似的点点头,“不过这座城市的奈兰人也不算太罕见,你是从北方来的?”
“我家在北方,但我是从南边来的。来这座城市做生意。”
“是吗。”
男人点点头,只是继续检查,并一边问着话:
“你应该是昨天晚上被一位魔法使的战斗波及到的,还记得吗?”
“是的……我想起来了。”
昨晚他们走过的街道上突然出现的怪物,和那个红发银面的女魔法使。回想起这些,他心头不由地一紧,但是也理解了现状从何而来。
格姆菲斯和其他人来之前就叮嘱过他,不要和奇奇怪怪的东西打交道,没想到刚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他就正面面对了其中的两类,怪物和魔法使都让他见着了,还和一只像狼一样的怪物交了手。
“请问……”
他带着回想,想找这位医生确认一些事情,比如昨晚是谁把自己搬过来的,瑟利斯塔怎么样,自己还活着也就是说那个魔法使最后还是出手了吗?突然,几乎微不可查的鸟类翅膀扑腾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微风,一只猫头鹰落在了眼前男人的肩膀上。
“啊,回来了吗?”
猫头鹰?
格兰刚想开口问那些事情,这时看到眼前的一幕,却是又忘了要说什么。
“这孩子叫京爵,是我养的,不用害怕。”
灰色的猫头鹰有着一身漂亮的羽毛,它半闭着眼蹭了蹭这位医生伸过去的手指,一边低声咕咕了两声,似乎是家养的猛禽类宠物,在没见过的人看来那是十分奇异甚至带着些不可思议的景象。
“原来如此,已经过来了吗?”
男人在格兰的呆愣中自言自语的点了点头,那样子就好像在和猫头鹰交谈似的,但大概是错觉吧。
“辛苦你了,先去睡一会吧。”他对着猫头鹰说道。
“咕咕~”
猫头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声音很轻,动作也轻灵而优雅。
医生这才回过头,看了愣在那里的格兰一眼,咳嗽了一声让他回过神来:
“你本人的伤势在那种情况下还算好的。不过不用担心,医药费的话这座城市的魔法使公会会赔偿给你。另外你在本地还有一个朋友吧,好像叫……瑟利斯塔?总之他现在还在行政馆那边关于昨晚的一些情况做报道,大概过一会就会过来。”
“瑟利斯塔他怎么样?”
“和你不一样,他很好没受伤,等他过来你们可以先谈一谈。”
“是吗……我明白了。”
留下这些话之后,名为孔赫的医生就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留下仍在发呆的格兰一个人在病床上。
因为缺乏这种因突发事故而住院的经历,他仍在努力适应着状况,并回忆着昨晚的具体事件。
——
中央福利社医院,三号楼。
这栋楼由耶兰北区的让梅尔家族出资修建,区别于医院另外两栋楼,它拥有最先进的医疗设施和最高级的病房,以及许多拥有魔法知识的相关人员。名义上是专门用于医治受到魔法战斗伤害的平民的建筑,但实际上也起到看护、监视这些人的作用。
下到一楼的大厅后,孔赫看到了等候在一边的红发银面女性,如果格兰或瑟利斯塔在这里,或许会认出这就是昨晚带走格兰的那个女魔法使。她此刻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似乎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情况还好吗?”见到孔赫下楼来,她沉静地开口问道。
“你是说哪边?”“两边。”
两人似乎还算熟络,孔赫直接开始为她带路,他们边走边谈着。
“宿主那边的话没关系,不过他的脸被烫的有点变形,之后可能会再发一次烧,但休息一旬应该就能下床,身上的外伤都在那之前就已经被修复了。多亏你下手有分寸。”医生开口道,“但另一个普通人反而有点麻烦。他右手目前还不能活动,昨天夜里急救了一晚上,骨头和失血现在都已经在恢复中了。走路的话四五天就可以,但手至少要恢复一个月。”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那是个奈兰人,一般恢复的比较快,或许能早一点。”
“奈兰人?”少女感到不解。
“就是住在北方那片被亡灵污染的土地上的人,传说他们死后尸体会从坟墓里爬出来,银色的头发像厉鬼一样披在脸上,收割活人的性命。”
“嗯?”
“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简单来说就是因为过去而被歧视的一群少数人。”
“是吗。”少女声音很敷衍,她对这些话题似乎兴趣不大。
昨晚她将格兰带到医院的路上就看到了对方散开的银发,里面还夹杂着一些古怪的黑色,当时感到很新奇。
北方的少数民族,原来是这个原因,她只是这么想着,并没有太多感受。
“其他人呢?”
“都还好,这次没有太多其他伤者出现。”
带着面罩的医生似乎也习惯了少女的这种冷淡,很快跟上了新话题。
“那个小女孩没事吗?”少女问道。
“她已经出院了。”
“是吗。”
她听到这里明显感到了宽慰。而这些也落在一旁医生的眼中,在他看来,这也是两人如今能如此自然搭话的根本理由:这个少女是城里为数不多在乎平民死活的魔法使之一。
“你要去见见剩下的人吗?”
“带我去见一下宿主吧,我还要确认一下状况。”
“哦,正好那个被波及到的普通人和他现在安排在一个病房里,你也可以顺便去见见。”
“……”
——
带着一些无助的情绪,年轻人在床上不敢乱动。当他感觉后脑的刺痛没有那么强烈之后,便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秋天的阳光从宽大的窗户照进来,白色的帘子被上午的风带起。床单被着依稀的光显得整洁而干净。他转过头来,右手那一侧还有被隔开的另一个床位,这个地方一共有四张床,可以安放四位病人,但现在只有右手边的那个床位貌似有人。
“……您好?”
他喉咙动了动,尝试和对方打招呼,但是此时风恰好将拉了一半的隔帘轻轻吹起让他看到了对方的情况——那是一个单薄的身影,一个躺着的瘦弱男人。
看到对方的一瞬间,年轻人脑海中有什么轰鸣了起来,紧接着强烈而莫名的不适感填满了他的胸口——那个男人的整个上半脸都肿了起来,青紫的淤青连带着一些红肿到处都是,除此之外似乎还被坚硬物体挤压过,让他的脸宛如被捏得皱巴巴的毛毯,上面沟壑游走。皮肤长时间被某种东西固定住导致失去了应有的弹性。
就好像普通人的脸颊被戳了戳,结果意外的,凹下去的地方没有再弹起来一样,那些肿起和凹陷仅仅让人看一眼就觉得难过,连着他紧闭的双眼一起让格兰不禁感到些许恐惧。
风停了下来,帘子回到原来的位置,那个人又藏在了帘子后面。但刚刚清醒过来的格兰却不是不敢再去打搅这么一位重症病人的休息了。
又躺了一会,他勉强坐起来,掀起被子一角,让自己余下的身体稍微凉快一点。
“嗯?”
吱呀声中,病房的门重新打开。本以为是瑟利斯塔来看望自己的格兰在看向那边时,却发现是刚刚离开没多久的医生又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稍微矮一点的女性。
那是一个戴着奇异面具,脸色冷漠的红发女孩。
红发。
如朱鹮红色羽毛般的红发。
“是你……?”“……”
格兰在第一眼看去时就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他确定她就是昨晚遇到的那位魔法使,但气质上又完全不像,他记得那个时候的那位女魔法使是相当快活,而且带着些孩子气喜欢捉弄人的性格,此刻却是冷冰冰的,因此又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少女听到声音,首先就扫了房间里一眼,发现了左手边里外病床上的两人,然后看着还能活动的格兰,便在那里盯着他。
默不作声地,只是盯着。
格兰被少女那充满探寻的目光盯得全身发毛,昨晚的时候他没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如此锐利,他感觉到对方在打量他那奇异的头发,心里一紧,但对方并没有说什么,随后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再到他右手的伤势,像是想看清他全身。
……
“你好。”他只能硬着头皮和对方打招呼,“又见面了呢。”
“……”少女却完全没有答话的意思,这让格兰更是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但那一头朱红色的长发还是让他记忆深刻,他觉得应该不会有长得很像又同样一头红发的人。
如果能看到她的脸就好了。
“感觉身体怎么样?”还是孔赫先对这边开了口,依旧是温和而沉闷的声音,在他旁边,那个奇异的红发少女也走过来,但转向了窗户。
“一般早上稍微清醒一点之后的这段时间里,麻药的效果会被减弱的很快。右手那边有感觉吗?”
“有一点痒,但还好。”
“是吗。”孔赫点点头,随后看向那位红发的女性那边,伸出手,“介绍一下,她是魔法使公会的工作人员……”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少女却打断了医生,她转了过来,用和刚刚一样的认真眼神盯着格兰,声音也因为那张全脸的面具而嗡嗡的有些失真,但还是能听出是个清丽的女性声音,甚至很年轻,
“初次见面,我叫菲洛(F ilou·?),是魔法使。昨晚你是在我巡逻的街道附近,因为被战斗波及而受的伤。那之后,也是你的朋友委托我,把你带过来到这家医院。”
……
“就是这些。”
少女在格兰本来以为她要长篇大论的时候突然停住,这让他坐在床上不知道应该露出什么表情。
果然昨晚遇到的就是她吗?回想起当时的事情,对方对被怪物攻击的他两人见死不救,还用奇怪的问题刁难他,但如今却又将他带到医院,他搞不懂应该对对方什么态度比较好。
他还记得格姆菲斯说过这座城市的魔法使尽量不要去招惹,因为他们能轻易剥夺普通人的生死。但还是止不住自己想问清事实的欲望,小心地开口道:
“额,能说说当时我是为什么被卷进去的吗?我记得我和我的同伴应该并不在被封锁的街道段?”
“是我们这边的失误,你的医药费我们会赔偿。”少女再次冷静地回道,不是错觉,格兰从她的话中感觉到了真实的歉意。
……
两人谈完这些谁都没主动开口继续说什么,以至于突然僵在了那里。
“额……我来说明一下吧。”
一旁的孔赫见气氛有些沉默,他指了指旁边那张病床,开口补充道:
“昨天晚上,你旁边床上躺着的这个人,因为一些原因而一夜之间变成了非常危险的怪物,而菲洛小姐是在为了制服它而在被封锁的那片区域进行战斗。”
格兰听了之后不由看向隔壁的病床,但那里躺着的人还被帘子遮住。
昨天的那个怪物居然就是这个床上的人?
人会变成怪物?
“能,跟我详细说说吗?比如人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不,这就不是平民该知道的事情了,抱歉。”
“是吗。”
听到了预料之中的回答,格兰也没怎么丧气,他只是对于自己突然受伤的事情感到难以接受,但既然对方摆出了道歉的样子,同时也不愿意多说那些和魔法有关的话题,他也没什么立场去继续纠缠。
看到格兰貌似没什么反应,刚刚态度放低了一点的少女此刻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松了一口气:
“总之就是这样,你慢慢休养。”
她说完站起身来,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一旁的医生看到这一幕感到有些意外,他对格兰点了点头也急忙跟了出去。
“啊……”
等到对方起身离开,房间回到安静中,格兰这才仿佛从陌生的故事里回过神来。
他终于勉强理解了现况,但自己应该怎么办,责备对方工作中伤害到自己吗?
突然听到怪物之类的话题还是让年轻人的常识受到了一些挑战,不过昨晚的事情还在脑海里盘旋,右手的伤也在,那一切都不是梦。
照理说对方刚刚似乎是过来就自己受伤这件事道歉的,但本着对对方工作的详细内容完全不清的缘故,格兰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样的态度去接受才算合理。
看起来昨晚瑟利斯塔似乎也还有很多关于这座城市的事情没来得及和自己说,等他过来之后要好好问清才行,他这么想着。
——
“你自己身上的伤怎么办?”
走廊上,孔赫好不容易才追上快步走着的菲洛,他问出这句话后,两人之间出现一阵微妙的沉默。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昨晚用了那个吗?”
“有紧急情况。”少女看起来不打算解释太多。
“医院这边能治疗你银棘的药也不剩多少了啊。”孔赫心想果然,但还是摇摇头。
“没有了吗?”听到这里,少女似乎也感到麻烦,本来就冷冰冰的声音更加沉闷了。
“你用了多长时间?”
“大概十几秒。”
“那大概要两个疗程。现在医院这边还剩一点,不过减去给手术的预备量的话,剩下的可能不够你用。”
“……”
“如果你能听我的话,这几天就和那家人报道一下,暂时不要出任务。先把第一个疗程的药用完。剩下的我看看能不能去找北边那位女士想办法给你要一些。”
见到少女反应消极,男人思考着给出了提案,却发现对方在听到他说“北边那位女士”的时候露骨的展现出厌恶的态度退了一步。
“不用了。先给我第一副药吧,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
男人看着对方执拗的样子,不禁又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