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突如其来的，积蓄在天空中的成千上万吨水向下倾泻。不似春雨润物细无声，而是雷暴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远方传来连绵不绝的雷声，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开炮。
在雨幕中黑雾也安分了不少，为了躲避暴雨，这些黑雾在各种挡雨的地方聚集成团，各种建筑内部此刻都塞满了黑雾，有些密度过大的地方甚至“长”出了林澈他们见过的大蘑菇。
林澈把背后的林灵往上送了送，以免她滑得太下来——而后继续往城外走去。
还有两公里不到就能脱离城市范围进入郊区了。下雨让体温流失得很快，林澈全身都有些发冷。但这场雨同样也驱逐了一直在路上挡视线的黑雾，顺便还能掩盖二人的踪迹，从这个角度来想，倒是天公作美了。
林灵膝盖上的伤口刚才在路边无人的小诊所里姑且处理了一下，因为害怕伤到可能存在的动脉，所以林澈没能把嵌入得最深的那块玻璃碎片取下来，而是围绕这块碎片把伤口包扎了一下。
看起来有亿些不专业。
街道上的路灯还是没有亮起，原本随处可见的火光也被雨水浇灭了，光源只剩下各种商店里透出来的灯光。
湿透了的帆布鞋踏碎满地的落光，林澈无言地继续向前走去。
“嘶——”后方传来像是响尾蛇在遇到敌人时摇晃尾巴时发出的声音，林澈能感觉到林灵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和林灵一样，林澈也感觉到了穿透雨幕毫无保留释放出来的杀意。
“淦。”
林澈根本就没有回头，背着林灵拔足狂奔——跑不跑得过另说，如果直接放弃挣扎的话就不会有奇迹出现了——事到如今林澈也只能寄希望于缥缈的奇迹。
但被雨幕遮挡的前方，却同样响起了怪物的声音。
被包围了。
林澈只停顿了不到一秒，而后转身冲进路边仍旧灯火通明的建筑。
此刻林澈的脑内正在高速思索可行的方法。
或许可以用建筑内部复杂的道路绕晕这些怪物，又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安全地方躲掉，再不然还能找到另一个出口……
总之，绝对要活下去。
电梯在十层，不可能等它下来，林澈只能背起林灵走安全通道。
一层的办公区域根本没有可以遮挡身形的地方，放眼望去尽是形态各异的骸骨，有些甚至还伏在办公桌上保持着仿佛小憩的姿势。
一直到三层都是一样的结构，而三层往上，则是根本没有躲藏区域的居民楼。
除非能爬到楼顶，通过共用的天台再从另外一栋楼下去。林澈记得自己在路过电梯的时候好像是看到过楼层分布图的，这栋楼的楼层是……十八层!
十八层……林澈苦笑了一下，自己平时在学校爬个五楼就气喘吁吁了，这一口气十八层恐怕是要了他老命，况且还得背着林灵。虽然林灵平时有注意控制体重，但好歹还是有八十多斤。
要不然，把林灵留在这里吧，放她下来说不定自己就能节省体力爬上去，或许她还能拖一会时间……用她的生命。
但林澈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沉甸甸的可不只是林灵的体重，还有身为人的底线，以及作为兄长的责任啊混蛋!
心中斥责自己刚才的想法，林澈的双手把林灵往上送了送，而后继续背着林灵往上爬。
已经能听到楼下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了，对修女奇怪跑步方式印象深刻的林澈可以肯定这就是刚才的怪物。
要追上来了。
林澈深吸一口气，已经酸痛的腿有些颤抖地踏上下一级台阶。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刚才淋的雨水从额头流到眼睛，让他的眼睛酸涩无比，只好频繁眨眼来让自己舒服一点。喉咙如同火烧一样，还带有浓厚的腥甜，稍微大口呼吸就有想吐的感觉……
“哥，放我下来吧。”一直没有说话的林灵突然开口。
“你知道我不会放开你的。”林澈似乎害怕她强行拖离，双手的力度大了许多，勒得林灵大腿都有些疼。
如果我放开你了，连我都会唾弃自己的啊。
“我是说，我右腿还能走，你放我下来。”林灵眼帘低垂，看着林澈的后脑勺，心中下了决心。“以你现在的样子，扶着我总比背着我走快吧。”
原来是我理解错了吗……还好是我理解错了，林澈庆幸地想着。
“可这样你左腿的伤会更严重的吧。”林澈问道。
“活下去再说腿的事。”林灵说着就要下来，林澈怕在这个时候出什么意外，只好把林灵放了下来，搀扶着林灵继续向上。
在已经精疲力尽的情况下，搀扶着林灵走反而比背着走快了一些，林澈苦笑。
“嘶——”从下方清晰地传来非人的声音，林澈脸色一变“要被追上了吗……”
透过楼梯间的缝隙，林澈扫了一眼楼下的情况。
好消息是只有一个怪物追了过来。
坏消息是怪物距离自己只剩下一层的距离了，而且这个距离还在飞速缩短。
管他的，只要不停下来，只要别停下来……
林澈还不想认输。
“第十三层，起——”林澈肩负着林灵半个身体的重量，抬脚又向上一步。
“嘶——”林澈似乎在这响声中听出了喜悦，扭头一看，修女已经抵达了第十一层往十二层的中转平台，而兄妹俩也才刚刚踏上通往十三层的第一级台阶罢了。
“艹”林澈想骂人，但双腿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止，仍旧搀扶着林灵继续向上。
林灵仍旧一言不发。
越来越近了。
修女已经踏上了十二层，而林澈二人甚至还没抵达层级间用于转换方向的休息平台。
林澈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倔强地向上爬，可肩头却猛然一轻。
“不要——"只一瞬间林澈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去“林灵!”
“快跑啊，哥哥。”林灵背对着林澈，向着那怪物飞扑而去“一定要活下去啊!”
林澈看不见林灵的表情，但却能感受到她的决绝。
泪珠在空中呈现完美的圆形，表面映照出林澈扭曲变形的脸。
林灵的面前，张开双臂的怪物似乎要拥抱林灵，双臂巨刃上闪烁着冰冷的杀意。
再见啦，哥哥，虽然我平时老是捉弄你，给你添麻烦，任性到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任性，但是你都那么惯着我……那让就我再任性这一次吧，哥哥。
以后，我可就再也不任性啦。
要活下去啊，带着我那一份一起。
林灵闭上了眼睛。
“不——”林澈绝望地大吼，同时不顾一切地冲向林灵。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接受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剧烈运动带来的酸痛乏力，肺部和心脏的不适，这些全部被林澈强行压下，漆黑的剧痛笼罩了脑海，但身体却依旧以这个身体的极限冲向林灵，想要把林灵拉回来，想要把林灵从死神的手中抢回来!
还不够快……还不够快啊！
林澈泪流满面而拼尽全力，但人类是有极限的，看着仍旧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林灵，林澈不甘地嘶吼。
“把林灵”心脏传来剧痛，仿佛有熔岩在心里流淌一般，林澈对着世界嘶吼“还给我啊!”
而世界，就真的回应了。
漆黑的深渊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开裂，随后刺目的光明喷涌而出。
一瞬间林澈身上的所有疼痛与不适全部消失，清凉如水流的东西顺着脊椎流遍全身，以林澈的身体为中心爆发出肉眼不可见的强烈能量冲击波，穿透一切而飞速地向远方扩散。
莹蓝色的光芒在林澈体表一闪而逝，一瞬间，林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以人类不可能做得到的速度，林澈抓住了仍旧在下坠轨迹中的林灵，而后将她狠狠地向后拉去。
反作用力的作用下，林澈被加速冲向修女。
“林澈!不要!”林灵只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想伸手抓住林澈，但在上升轨迹的她已经触碰不到林澈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澈向必死的怪物坠落。
林澈最后看了哭喊着什么的林灵一眼，像是要把林灵的样子烙在脑海里，而后闭上了眼睛。
临死之前，林澈反而平静了下来。
后背传来撕裂的剧痛，巨刃撕裂衣物，嵌入他的骨骼和肌肉，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粗暴地掰断一捆芹菜。
“真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