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周?)
朦胧的意识中听见了敲门声。
不用管自然就会消失的。
……
然而这次的声音就如同顽固的污渍,像固定在了门上一样无论多久都不会消失。
连串敲门声,短暂的等待,然后再次响起。重复着,敲击着神经,如此下去只会让人产生焦躁。介意这种事的时候,我已经完全醒过来,被侵扰的内心中压抑着一股渴望释放的黑色情绪。
锲而不舍的敲门声还在继续着,不同于以往任何一名来访者的风格,我拖着步子缓缓走向门口。这时敲门声停止,不清楚对方是否敏锐得听见了里面细微的响动。
开门刹那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有些刺眼。
「夏树。」
就像提前准备好了一样,门还未完全开启对方就叫了我的名字。
一束晃动的黑色马尾,打量人时那锐利的眼神里找得到酷似的影子,身着紫草高中女子制服,却散发着不同于一般女高中生的坚毅。如果她决定追随父亲的道路,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警察吧。
「那个,不要误会,今天我来的确是因为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你的情况,但绝不是父亲让我来打探的,当然也不是我自己想要来,只是……唔,有点闲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惹人视线的唇动着,即便是如此蹩脚的解释很意外的能够让人相信她说的话。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给人第一感觉应该镇静可靠的筱,见到我之后变得语无伦次,连视线也无法相对太久,只要一直注视着她,她会有意识错开视线。或许是跟房间里还有自己身上的异味有关,毕竟连男人都无法忍受的气味,更何况是连一点汗味都会在意的敏感年纪的少女。
「这段时间你的手机一直关机。」
「啊,手机找不到放在哪了。」应该还在屋子里。
「哦……」
「有事吗?」
那束微微摇动的黑马尾不由得吸引了我迟钝的视线,不知为何筱犹豫着开口。但是对我来说,持续暴露在这晨光之中只会感到不适,有种光会让依附在肌肤表面的生命不断死亡的错觉。
「我能进来吗?」
「……嗯?」我有点不能理解她话语的意思,怀疑听错了又回过头打量着如同黑暗洞穴一样的房间。之前来的年轻警察在里面经受煎熬,现在回想起来,上次应该多找些借口挽留他。
但是眼前这名少女究竟是打算怎样。
「可以。」
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后退了两步让出可以进入的空间。
少女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踏进了光与暗的分界线。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能够闻到她身上带有的淡淡清香味,大概是在这种环境中待久了,这种好闻的气味就如同美食的香味对饿汉的吸引。
筱的背影渐渐融入阴暗的房间中,她果然受到了冲击,背对着我站在房间中央一言不发。在她身后的我,缓缓关上了与外界相通的门,也切断了照射进来的最后一缕阳光。
房间再次被黑暗笼罩,早已适应这份黑暗的眼睛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好暗。」十指交错胸前的筱散发着无关紧要的感叹,她的轮廓很好的被黑暗包围。
「意外的房间里没有外面那么热……」
面前的她只有毫无防备的后背,突出的身线与腰臀,制服衣领露出的白皙脖颈在马尾遮掩下若隐若现。有点无法相信从小研习武道的人会如此缺乏警惕心,不由得想起那名警察在这种环境中可笑的全身紧绷。即使一步步接近筱,她也像毫无察觉。伸手可及的距离,似乎能够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的热量,她的视线被地上那滩已经凝固的黑色浆状物吸引。
「决定了!」毫不设防的筱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手突然伸向衣服口袋,接着掏出了装备。
思考中断。
「……」
看着转过身戴上口罩和手套的筱。
「夏树,我决定改变现在的环境,健康的身心建立在健康的环境中,既然你现在没有打扫房间的心思,就什么都不用管安静看着。」
「……哈?」原来她是有备而来。
自说自话的筱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户是被木板全部钉死的没有一丝光照进,她没有说什么,走到门边打开房间灯。
「工具箱在哪?算了,问你也不知道。」
她像好奇的小狗一样开始四处搜寻,但愿不要把墙边堆着的黑色垃圾袋打开,那里面的气味即使是我也不会习惯。
「在别人家里做什么呢。」
看着她随意的翻出抽屉打开柜子,不禁发出类似感叹的无关痛痒的语气,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眼睁睁看着她拿起一把似曾相识的锤子。
「唔,差不多能行吧。」筱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奇怪的既视感,却没有产生想要阻止的打算。
少女活动了一下双肩,单手握锤借助着腰身的力道砸了上去——
随着清脆的声响,木板碎掉了,也包括可怜的玻璃窗。
每砸一次,房间内就会多出一束晨光。
每砸一次,房间内的色彩会发生变化。
每砸一次,直到房间内的色调定格。
筱干脆取下口罩,刺目的光线照射到她晕红的脸颊上,清晰可见脸上渗出的汗珠沿着脖颈流进制服领口。
察觉我一直注视着,她又别开了视线,转过身准备去提起墙脚堆放的黑色塑料袋。
「这个放着让我来……」
如果她不小心扯烂袋子也是会让我感到头痛的。
「这点程度而已,还不及平时的训练。」
「……」
我无视她的话语,提起垃圾走向门口。
理由很简单,这么做希望早点结束掉这一系列奇怪的展开,总觉得不应该让她过多的介入这个房间,不应该过多注入她的色彩。
开门的一刻,对流的热风仿佛吹散了肉眼可见凝聚在房间中的氛围,回过头,洒满阳光的地板与自己初次对这里的记忆镶嵌,只是现在房屋中再找不到任何绘画工具。
筱看上去不知为什么很愉快的样子,似乎沉浸在打扫房间的乐趣之中。要不然就是她误解了什么,以为我是受到她的鼓舞行动起来。不想过多解释,只希望早点结束掉。
「不知不觉都这个时间了,我们出去吃午餐好吗~」
充满精神的声音提醒着我放下手中最后一个装满木屑与玻璃碎片的袋子。
来到外面才发现,整条街道被正午火热的太阳烘烤着。
「好热……」
闷热的空气中响彻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息的蝉鸣,皮肤正在被灼热的太阳暴晒,吸入肺部的干热空气甚至有些呛人,外面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晴朗的天空在指缝的极限中也看不见杂质,走出房间好像来到了完全不同的街道,身体迟钝的感受到了季节的变换。或许是单纯夺目的阳光让我感官出错,汗水正在淌着,一旁的筱看上去比我好得多。
经过紧闭的咖啡店时,店门口摆放着不知谁放上的几束花。
「其实今天还是一个节日。」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节日?」
「唔,端阳之祭。」
「哦……」
第一次听说的名字。
「和青冥之祭一样,是祭祀神明大人的节日,这个节日源于一个传说。」筱顿了顿确信我在听着。
「很久以前,勿忘我河拥有另一个名字,是条凶河,时常泛滥成灾,让居住在河沿岸的人们饱受苦难……」
听着筱热心的讲述,承受着季节反常的炎热。
「……见无法说服他,神明大人跳进河中,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平息河主的祭品,人们为了阻止河主吃掉神明大人,纷纷将自己储备的食粮投入河中……」
本以为自己记忆恢复得差不多了。
「……从此,转生的神明大人继续保佑着村民们,而每年一度的祭祀也是为了让勿忘我河平息下来。」
「嚯,原来是一个Happy Ending。」
「当然这只是传说故事,因为勿忘我河就如你看上去的那样,是条温驯的河流,我从未见到过它泛滥的样子,还是说因为端阳之祭的原因呢~」
「唔……或许真的是神明大人的福祉。」
看着她谈论传说话题时专注的侧颜,有些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然后就是今天的重要一环了,品尝节日礼食。」
「筱?」突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时,对方已经快步来到面前。
「筱,你怎么会跟这种人在一起?!」
面对毫不客气的质问,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扬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站在面前的是昨天刚见过面的年轻警察。
「我在执勤中,为什么你会跟他在一起?」
「巫马警官真巧。」我招呼道。
巫马扬瞥了我一眼视线又落回筱的身上。
「我跟谁在一起与扬哥哥无关吧。」
「……!」巫马扬的表情像吃下了苦的药。
「这个男的精神……这个人行为有点不正常,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你看看他精神不振的样子。」他努力保持着语气平和,虽然在当事人面前讲这番话并不见得友善。说起来我太久没有剪头发,眼睛都被遮住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朋友!」筱的语气变得不悦。
「朋友?跟这种人?」
「夏树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你不知道他真正的样子,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照顾着你,难道还会骗你!」
似乎有些偏题,但是发展成了不容我插话的余地。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
「这也是为了你好!」
「够了,你又不是父亲,凭什么来管我!我又不需要你照顾一辈子!」
筱终于露出普通女孩子的表情撒起气来。对方哑口无言,这时筱气冲冲的转过身快步离去了,我只好跟上去。
「你听着——!」感觉到谈话的箭头换成了我,不由得回过头。
「——接近她的苍蝇我会赶走,敢对她有什么可疑举动立刻逮捕你!」从那眼神中看得出,不是被一般的讨厌。
「他是你哥哥?」追上筱后我试着问道。
「哥哥?他恨不得是我爸。」筱气呼呼说道。
「呃……」
「扬哥哥的奶奶和我爷爷是兄妹,所以我们也算是远房亲戚。」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和白丞先生相比之下是有点保护过度,不过关心的心情能够理解。」
「哼,什么叫和父亲相比!」
「啊,不知不觉把辈分搞混……」
或许是得益于今天节日气氛的烘托,被喧嚣声包围着的少女,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也没办法维持太久。没过多久她的情绪慢慢好转起来,话题又回到了节日食物上。
可能之前那么生气是因为饿了的原因。
我被她领着来到了被选为这次祭典之街的街道。
异常热闹的街道,和新年祭典时装扮的祭典之街不同,这条原本的商店街道更专业,小东西的摊点,美食的香味,吸引小孩子目光的布袋戏……似乎又是另一种节日的庆祝方式。
「我们到了,这条街上最喜欢吃的一家!」
筱率先走进小店找到一张两人桌位。我不禁抬头看了一下,店名是叫『五五屋』的奇怪名字。
「五五叔,今天要两人份的紫米丸子和紫薯粥。」
「噢,筱丫头,今天带朋友来啦~」
「嗯,特别向他推荐五五叔的手艺!」
老板是一位中年大叔,不知道如此奇怪的名字是否就是他的本名,不过从那让人无法产生拘束感的笑脸来看,想必在这里经营了小店多年。
「嚯~这位难道是传说的男朋友,嘛,我就说,筱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没男人追~」
「不是的!你误会了!他、他……只是……只是……」
大叔一脸不正经的笑着,一边在搅拌锅里的粥。
「要说的话,大概我的母亲和筱的父亲是老朋友的关系。」我看了一眼这位开玩笑的坏心眼大叔,既然有关筱的声誉只好替她解围。
原来她也会像个普通女孩子露出窘困的表情脸像烧起来一样,不知为何有些松了口气。
「诶——是这样吗?!难怪父亲他对你的态度完全不同!」筱通红的脸瞬间转为大吃一惊的样子。
「喂,本人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吧,不就像我刚刚讲了个立即穿帮的谎话一样。」
「哈哈,筱丫头就是这么一个率直的好女孩哦,年轻人。」
「五五叔……」完全将头埋下去已经看不见筱的脸。
「好了,两人份的紫米丸子配紫薯粥,还有秘制红糖蘸酱、甜椒辣酱任选,请慢慢品尝咱的手艺哦。」
又有其他顾客来了,老板立刻招呼过去,筱才终于狼狈的摆脱了调侃,好不容易恢复到正常表情。
一个盘子中盛着四个馒头大小的紫色团子,估计正好能放进咖啡杯中。冒着热气的团子散发出独有的沁人麦香味,似乎并未添加什么特别的香料,天然的色泽和香味,而介于浓稠汤糊之间的紫色粥也是将紫薯等经过长时间熬制而成。
「人们把紫米、糯米、小米等粮食打磨成面糅合后用荷叶包起来便于存放,蒸熟以后就是现在这样了,据说就是当初献祭河主时先人们用的储备食物。」
「也就是说,现在吃的神明享用的食物了,这样好吗?」
「呵呵,当然不可能啦,现在的祭祀不用真正的食物,而是用稻草编织成的人形,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沿用下来了。」筱一脸愉快的解释道。
脑海中闪过无意义的念头。
品尝着淡淡甜味与麦香交织的团子,只加了糖却让味道百般独特,与粥一同喝下有种入口即化的口感,有点想再来一份。
「这么说夏树小时候是住在这里的,然后搬走了么……对了,夏树的妈妈竟然会认识我父亲,那伯母她现在……」
「母亲在几年前去世了。」
「抱歉,提起这件事,对夏树来说最重要的人……为什么每一个都离去……啊!」
筱像意识到什么捂住嘴,露出了懊悔的神情。
「不用在意,唔,这个神明的食物很好吃哦,看来当神明大人也不错嘛。」
「夏树,不可以对神明大人说些不敬的话。」她似乎又恢复了一点精神,竟然记得及时指正,果然是个单纯虔诚的孩子。
「不敬吗,或许对神明来说是这样,如果是对鬼来说就无所谓了。」
因为,神明大人可能变成鬼。
我下意识抬起头。
少女看着我整个人呆住了,连筷子都停在半空中。
心里所想的话语随口说了出来,因为被这位「神明」所诅咒的我,让身边重要的人相继遭受不幸:
「能够轻易诅咒人们,即使这样还是被奉为神明么,难道不是鬼神的形象更相符?」
继续说着停不下来,嘴角不由自主轻轻扬起,享受着说出这番诬蔑话语所产生的愉悦,似乎是错觉,我察觉到时,小店内异常安静,与外面繁华的街道隔离开了一样。
店内的每一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全部都转过头盯着我。
然后,神明变成了鬼。
「……道歉。」筱嘴里轻轻挤出了两个字。
没能理解到她话语的意思,但是明显感觉到店里气氛完全不同了。
不知什么时候老板已经站在跟前,中年男人露出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僵硬眼神,直直瞪着我,如果这样还能称为平易近人的话,人与人之间就不会存在误解了。
「——出去。」老板清晰的吐出两个字。
「五五叔……他只是——」
「筱丫头不要插嘴,你,出去,这个店不是你能进的地方,出去。」
面对如此压迫的气氛,我无奈站起身,看了一眼价目表将钱放在桌上。
「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不要再到我的店里来了。」并非愤怒的声音,只有股异样的压迫力。
同时还注意到店里其他几名顾客也都死死盯着我,明明都是不认识的面孔,即使走出店还能感受到身后那些视线。
「夏树。」筱紧跟了出来。
本以为会被责骂,却恰恰相反,她声音中带着一股完全不符的害怕。
「夏树快道歉好吗,或许还不晚……」望着我的筱,脸上竟显出柔弱。
「你怎么了,从刚才就有些反常。」
「向神明大人道歉……好吗?」
「也不必用那种哀求的语气吧,人们常说覆水难收,莫非『神明大人其实是鬼』这句话属于这个小镇上的禁忌——?」
即使我的反应再迟钝,也意识到刹那间周围的喧嚣声消失了——
身边临近的人,临近的人旁边的人,旁边的人身边经过的人,如同在迅速的感染,很快四周的人都停止了声音动作,一个个转过头僵硬的望着我。身边的筱已经快要哭出来一般。
突然她拉着我跑起来,就像在大雨来临前急切的寻找着避雨场所。
我们跑出了祭典之街,转过一个街角后顿时冷清起来。没有人跟过来,仿佛刚才存在的街道只是一个幻觉,终于了回到了真实的小镇,四处被死气沉沉的冷寂笼罩。
筱停下脚步。
低着头的她眼睛被刘海遮住了。
「如果惹你生气不高兴的话我道歉。」
离开那条喧嚣的街道头脑好像冷却下来,刚才似乎脑子发热有些控制不住言语。
「你不明白,刚才那些话*****」
筱低沉的声音冲击着鼓膜,看不清她的神情。
「如果承认神明大人***那样***」
她的话颤抖着只说到一半,大概猜到了其中想要传达的意思。
「整个小镇的人会因此憎恨我么?」
「不知道,因为,没有人……」
声音变得听不清,只能看见压低的嘴唇微微动着。
「夏树……千万不要有事。」筱突兀的转过身跑开了。
似乎又能听见初夏熟悉的蝉鸣,没有正午时分的炎热。脑海中回想起白丞川说过的话,有些在意他对于这件事会是怎样的反应。
「有些对不住她啊。」嘴里不负责任的说着无关紧要的感想。
回到住处时不知不觉到了日落时分,筱注入的色彩让房间内的一切为之改变。多余的杂物被清理,地板被清洗干净,镂空的窗户也能照射进阳光,如同火焰的映照下,黄昏的光线将房间内染成一片橙红。
(还是说这么简单一句话就能结束掉一切,不必再忍受那个所谓的诅咒?)
平静下来之后感受到整个房间内奇妙的寂静,躺在床上即使无法关上不存在的窗户,也听不见外面街道上发出任何声音,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就已经如此安静了。
似乎自从JASMINE停止营业后,整条街道都改变了,现在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我照了照镜子,果然里面是一个颓废至极的男人,年纪可以认为是二十后半到四十出头,一脸胡子拉茬,眼睛几乎被刘海遮住隐约难见。
「找个时间去理发吧。」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渐渐地夕阳映照的天花板变得模糊,好像传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意识慢慢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