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里就是神明大人住的地方。」
「唔,雪喜欢这里!」
我常来的地方。
古老的神廟,吸收着周围的声音,踏进这里心情会变得平静。
放置在正中央供奉用的巨大香烛台,许愿的钱币翕,以及四周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奇怪石雕像。
「雪害怕那些雕像吗?」
「不害怕~~」
「那不要乱跑哦。」
淘气的雪如果突然想玩捉迷藏就麻烦了,万一她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自己又睡着了怎么办。这是在山中,我们通过秘道偷偷跑来,必须在太阳落山前回去才行。原本除了被准许的人,非祭典的日子是不允许小孩子进来的。
等我转过身时,发现雪不见了。
「你在哪里——!」
「树,来找我——」
清亮的声音变得时近时远,这个古廟周围好像能够很好的阻隔声音。说起来,雪从小声音就很美。
「认输了找不到,快出来呀,该离开了哟!」
错综复杂的地形,视线总是会被莫名其妙阻碍。太阳已经偏西了,听不见了雪的声音,心里开始急躁起来。
「雪那家伙,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下次不会带她来了!」
四周变得异常寂静,让我开始感到不安。太阳西斜,山林中渐渐起风了,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并非是因为冷,夜晚时的情形已开始浮现。
『——叮铃叮铃~』
在风的吹拂下纷纷响起了清脆的铃声,好像在耳边轻语着。
『——叮铃叮铃~』
似乎不是那么让人害怕的声音。
『——叮铃叮铃~』
起伏的铃声在演奏一首曲调,似乎在抚慰迷途的孩子,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个人,好像在安慰我雪一定也会被引过来。跟随声音来到神廟前,每扇门上挂的铃铛都在响动着,发出轻灵的声音。
在整个山林涧回荡。
太阳完全落山了,眼看最后一丝阳光从林间消失,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到害怕。
感谢神明大人。
「……啊?」
神廟前地面上一个小小的物体吸引了视线。那是一个小巧的银色铃铛,鸽子蛋大小,走过去捡起来微微摇晃。
『——叮铃叮铃~』
发出清亮的声音。
好像是一扇门上挂的铃铛被风吹落下来。
「好听……」
『叮铃叮铃~』
这个声音不禁让我有些出神。对了,以后只要让雪系上这个铃铛,就能听见声音找到她了。
只要告诉她,摇响铃铛我就能找到她身边。
『叮铃叮铃~』
不自觉地摇起手中的铃铛……
……
……
——
——叮铃叮铃~
吐息一般,感受到吹拂脸颊的风,彻底醒了过来。四周漆黑一片,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身处的地方。
「……」
看样子已经是半夜,白天的热量早已散去,即使我身上穿着衣服也不免感到一丝凉意。
嘻嘻……
「……?」
好像听见了轻轻的笑声。没有玻璃的窗户无法阻挡晚风时不时吹进房间,甚至有种听见铃声的错觉。那是梦么,还是自己过去的回忆……
熟悉的手机铃声,从窗外逼近的黑影——
猛然看过去。
无法关闭的窗户此时黑洞洞一片,只是坐在床上看不清外面。
这次,无法被阻挡了。已经无法摆脱,悬空吊着,在眼前晃动、摇曳着的黑影。
想拉上窗帘,我坐起身下了床一步一步来到窗边。
站在窗前,狭小的视野中只能看见正对着的街道对面,远处昏暗的街灯照不到这里,看不清有何异样,靠着窗檐打消了探出身查看究竟的念头。
什么都没有。
「嘻嘻……」
轻轻的笑声仿佛就在耳边。倏然回过身,身后只有漆黑房间里刚睡过的床。
「果然,只是错觉吗。」
让头皮有些发麻的笑声,不由得搔了搔。
「阿树……」
缓缓叫出我名字的声音,这次,的的确确就在耳边,从身后的窗外传来。
无法忘记这个声音,每次听见这个声音叫到自己名字时心跳都会有变化。
「茉莉姐?!」
我连忙回过头——
悬吊在半空的黑影即将和我视线平齐,缓缓降下,长长刘海遮掩下,无神的双眼和那晚见到的一样。
就在这时,那双眼睛向外凸起,慢慢变圆,好像某种昆虫的复眼一样,不带感情的盯着我——
下意识后退,迟钝的脚步变得不听使唤。
「为什么……要……诅咒我……」
她望着我,断断续续的话语从一张一翕鱼般的口中冒出,她已经无法顺畅说出话,双眼中开始流出细线一般,不断往外涌着的,鲜红色。
自己只能不停摇着头否定,后退,沉重的双脚灌了铅一般想要后退,迈不开的脚步突然绊到什么物体。
「呜?!」
我摔倒在地,手心里一阵痛楚。
「为什么……阿树……」声音渐渐变得不像记忆中。
记忆中是怎样?
拼命摇着头,说不出解释的话语。
光秃秃的躯干,四肢从后背生长出来,如同两对巨大虫翼。就是从那张脸,那张嘴里叫出我的名字。
此时,原本不应该会动的这个尸身,摇曳着,慢慢移过来,穿进了没有玻璃的窗户,悬在半空中飘了进来——
「嗯啊啊啊啊——!」
我惨叫着睁开眼,快要窒息般缺氧的大口喘着气,心脏剧烈跳动着。然后,机械地强迫着将头转向旁侧——
安静的什么都没有,床上只有我一个人。伸手可见的房间内,视野能够达到的地方看不到任何会动的物体。敞开黑洞洞的窗户不时会有风吹进来。
『砰砰。』
敲门的声音,短促的两声后没有了声响。
坐起身,漆黑的窗外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望向被房间阴暗笼罩的门,这段距离变得有些奇怪的延长,等待着却没有敲门声再次传来。
「……」
一步一步靠近门,脚步不知不觉停在门前,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也无法听到外面任何响动。
注视着门,被门注视着,或许是幻听,如果不再传来声响就没必要开门了。
「阿树。」
左耳边清晰传来轻唤着我名字的声音,视野的余光看到了,垂直于门的墙侧窗口边,原本漆黑一片空无一物的窗户。
从那里叫出了我的名字。
全身都变得僵硬。
「……」
这次身体没能跟上大脑,慢慢的在记忆中搜寻明晰起来的声音,好不容易面对窗户转过去,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她的上身,渐渐可以分辨。
面容有些模糊但从身形上能够认出来,身穿一件黑色长袖的萤雪几乎与身后的环境融为一体,正透过毫无遮掩的窗口望着我。
「从来没有用这个称呼叫过我。」
「一听这个昵称就会身子一颤的反应真有趣。」萤雪正伸出几根手指捂着嘴。
「……真是恶趣味,刚才的笑声是你么?」我毫不掩饰声音里的不快。
「抱歉,透过窗户看见夏树做恶梦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望着窗外的少女,除了容貌可以找到小时候的影子,已经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小女孩。
「本来有点好奇这次构筑的蛹会维持多久呢,没想到会这样被那个爱管闲事的女人捅破。」
稍稍偏头看着我,纤细的手指轻轻绕过玲珑的耳边垂下的发梢。
「跟你没关系吧。」
「这也像是夏树会说出的话,每次都会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这次也一样,太好了。」
「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不清楚为什么我只要在她面前就无法保持冷静。
「很痛吗?」
「……」
「失去了重要的人的滋味。」
「倒底想说什么!」我已经站在窗边,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
彼此之间只相隔了形同虚设的窗框,正因为有『窗户』的界线,所以即便如此靠近也不觉得有什么。强迫抛开没由来的杂念,意识到她正一动不动凝视着我。
没有一丝杂色的双眸,凝聚在瞳孔底处的一团黑色,比这浓浓的夜更加漆黑而透明。
「果然很痛呢。」
「……」
支住窗檐的手加重了力道。
「因为,小葉阿姨即使到最后都没有让树感受到过痛不是吗?」
「……!」
呼吸变得困难。
「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诅咒?!……你是知道的!」止不住冲她吼出了声。
街道上只剩下颤抖变调的声音。
她们都是因为我才……
「夏树,你流泪了哦。」
「做错了什么……」
她就像专爱欺负人的小女孩,逼迫着不断认错的我,知道我做过的所有错事。想不起来,无论如何回想不起来。
抬起头时,模糊的视野之中,窗外已没有了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