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周六)
每天的生活重复着,不会迎来变化的日常,生活的轨迹似乎在某种意义上完全沉淀。这样不会迎来变化也没什么不好。
「雪,辛苦了。」接过少女端过来的盘子时习惯说道。
她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黑夜与白昼为主色的制服完美衬托出她姣好的身线,看着波浪般推动腰际的黑长直发,感觉到嘴角自然扬起。
雪和刚遇见时大不一样了,与顾客们的交谈也越来越自然,就算是伪装色也不再那般生硬,望着她的背影突然产生了一股作品诞生的成就感。
满意地点了点头。
「……」
「……」
「阿树哥……」
「诶小、小茜,什么?」
转头迎接的是冷眼打量我的佑茜,似乎在我身旁站了有一会儿了,刚刚为止自己的陶醉必然是被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不、这不是你想的那样!」
「想的哪样,叫了你三次……色迷迷的……」
「咳,不、不是那样的心情。」
她更加不悦的白了一眼,这下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一定降到JASMINE最低了。
佑茜看了一眼不远处,雪此时并没有关注这边。
「阿树哥过来一下好吗,有话……想要单独跟你说。」
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和佑茜一起走进了更衣室。
「……」
「……」
「怎么了,难道最近和小拓之间发生了什么?」少有见到她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联想可能性问了一句。
「不是的,是因为阿树哥你。」少女抬起头望着我。
「我……?」
看着那双深褐色眼瞳中流露出的纠结,依然无法理解。回想了一下,最近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会让佑茜感到困扰的事情。
「你们之间的称呼……已经变了呢,那么亲密。」
「呃。」没想到她会对这种地方那么敏感。
「首先申明,我们的关系还只是过去的青梅竹马,并没有你想象中——」
「只是青梅竹马彼此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对方……」佑茜又用恰好能被我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起来。
「咳、我那个……」
好不容易习惯了同住在一起,暂时还保持着一定距离,没有想过去确认彼此关系的打算。仔细一想,头开始有些发热。
「如果惹你生气了抱歉。」
虽然不太明白她们的思考方式,但是刚才行为的缘故多少有点做了亏心事的感觉。
「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原本就是阿树哥自己的事,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少女摇了摇头说着赌气似的话语。
「担心阿树哥有一天眼中只剩下她,请当做是我任性好了……阿树哥对我来说就像哥哥一样,有你在的地方才……」
低头站在身前的少女声音变低了,理解想要传达的意思后不由得想安慰她。
「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三人共同继承咖啡店,这个茉莉姐珍视的地方,不如说我一直担心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
「唔……那个,听了请不要生气……最近总是做同一个噩梦……她牵着阿树哥的手慢慢走进了黑暗,无论怎么喊也不会回应——好怕阿树哥有一天突然离开我们!」重新抬起头的佑茜眼睛湿润了,像极了渴望被安慰的孩子。
没多想便伸出手抚摸她的头。
「对不起,小拓总是不理解我……虽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像个小孩子,竟然会因为做噩梦耍脾气……」
「倒不如说我很高兴哦,被家人担心着。」这是我真实的想法。
「阿树哥……」
「——你们在做什么呢,树?」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背后泛起寒意,不是皮肤表面而是从内心深处。
僵硬地转过身,面无表情的雪视线落在我放在佑茜头上的手上。急忙收回也已经晚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的任性。」
没想到会异口同声。
「诶~没想到都已经这么默契了。」
听着雪的声音有点胃痛,倒不如说正因为不够默契。大概就像考试作弊未遂被发现的心情,但实质上并未构成作弊。
这时站在身边的佑茜缓缓吸了口气。
「——就算是这样,家人之间的互动你有意见么?」
这番话让我愣住,转过头。
挺起胸脯的少女字句清晰的说道,简直让人有种理直气壮的感觉,以及言语中散发出的优越感,在我印象中的少女不是这样的性格,或许是之前被她柔弱的体质蒙蔽了。
啊,一定是对于我优柔寡断的反应看不下去了。
这次说不出话来的雪怔住了,低下了头,或许她跟我一样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反应。
「阿树哥是大家的,不是个人的私有物。」
不,虽然很感激你的解释,但总觉得这个定义哪里不妥当。
「……不允许。」
「就因为你总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碰树,谁也不许被树碰。」
「你这人蛮不讲理!」
「做错事的明明是你。」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等一下……我那只不过是——」
「请不要找借口。」「请看着就好。」
我的手还保持举着。
「为什么不明白,明明知道雪和树并非你们那种过家家一样的关系?」
「你是独占欲过剩!阿树哥也有自己的生活和交际!」
「两个人都冷静一下……」
感觉声音湮没在洪流之中,准确的说是连人都被屏蔽了。
「我和树只要拥有对方就够了。」
「那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家人之间就可以做的亲密行为,那我对黄毛也能做同样的事情啰?」
佑茜眉头挑动了一下。
「不如改天——」
「根本不是一回事!」佑茜的声音恐怕连外面都听见了。
「你的行为就是那样,有个词叫什么,劈——?」
「你、你!」佑茜的声音哽咽起来。
「雪!这么说有些过了,那不过是——」
「是随便向树撒娇的她不好!」雪突然强硬起来。
「……」
「……!」
「阿树哥你太宠她了……」
佑茜抛出这句话少有失措地走出了更衣室。
「小茜……」门无力的缓缓合上。
「……」
不禁有些头痛起来。
「……果然是因为雪的错吗?」少女站在面前看着我。
「唉……」
表面温驯的两人都有异常固执的一面,天生的相性不合。
「生气了吗,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雪愿意听话。」
「……」
我伸手抓住了她的双肩,望着夜空般漆黑而深邃的双眸。她显得有一丝惊讶,双手感觉到稍稍硬直的身子。
「希望雪和小茜能够好好相处,像家人一样,像姐妹一样好吗?」虽然现在对她来说有些勉强,但相信慢慢改变下去是可以的。
「如果这是树所希望的话雪会扮演好。」
「……不。」
没有交集的对话。
还无法与人真正沟通的萤雪,外在柔顺内心强硬的佑茜,设想有一天两人情同姐妹走在一起的情形……
(谁都不愿意成为姐姐。)想象不出萤雪成为萤雨那样的闺秀典范,同样佑茜也无法成为茉莉姐那样谦让的姐姐。
忍不住无奈的摇了摇头。
「正如她所说,那是家人之间的关心,我把她当做妹妹,不要胡思乱想好吗,如果换做是萤雨能接受吗?同样是我们的家人。」
「对树来说,雪也是妹妹一样的吗?」
「呃,或许……有那么点不同……」我的声音里毫无确信可言。
那是连我都还不愿去触及的问题,希望有找回记忆这段缓冲期,或许在这之前更想知道她是怎么看待我。她的身子慢慢缓和下来,似乎开始认真的思考。
「那么对夏树来说比家人更重要的关系是什么?」
少女看着我,冷不防问了一句。
「呃……」(更重要?)这就是她的思考方式……
没有想过,答案大概不存在。
雪看着我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友善起来。
「骗子。」
「不!同样是家人,只不过我和雪不仅仅是家人,我们是——」
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会自然说出这样的话,望着呆住的她。
「那是在成为家人之前就已经决定的,不是吗?」
关系,或许这也能称之为约定。
不清楚这个词是怎样产生的,或许是因为我们之间相似的遭遇。模糊的记忆,同样被曾经的家族剥夺了姓氏,对于同样被驱逐的两人不仅仅是替代品,为了代替失去的羁绊诞生的更重要的羁绊,是在那之后……
(八月十四,周日)
早餐还凉在桌上,今天是周日,早已过了平时的时间小拓他们还没有过来。
我拨通电话,等了许久也无人接听。
「因为昨天的事还在生气吗……」
昨天后来是小拓诓着佑茜将她带走的,临走时少年帅气的对我竖起拇指『会让她恢复心情』,让我不禁觉得他挺靠得住……
不清楚两人发生了什么,竟然连小拓也不接电话,只有晚点再联系他了。
「或许他们不会来了。」萤雪说着来到身边坐下。
「又说这种话……他们俩对我来说同样是重要的人。」
「明天就到『满月祭』了。」
「满月祭?」
记忆还有很多没能恢复,对我来说这又是第一次听到的名字。
「月满之夜,家人团聚,中秋祭典,生者死者相汇的节日。明天夏树一整天都会陪我度过吧?」
萤雪有些俏皮的将头枕在手臂上看着我。
「好像最近我们一直都是整天在一起的吧。」
无奈地望着她淡淡的笑了,对趴在桌上的她伸出了手抚摸着头。
原来有这样的节日,还有茉莉姐、萤雨、铃,大家团聚在一起……
——家人。
我和她没有这样从出生开始强加的关系。
从一开始两个陌生人。
——追寻着。
叮铃叮铃~
——
——
——它的确就住在这座山上,被大人们尊称为『青见山』的大山。
以及不知是得名于山或是赐名于山的存在于这座山之中的『芜菁神廟』,每逢重要节日都会在这个廟中举行祭典和祈福。对于无法赶来的大多数镇民来说,节日一般是在铃音之森举办游园会,或者选中镇上某条街道举办庙会、灯会。
接连的几天自己都去了青见山,为了不被家里人发现,每天都会换着时间偷跑去。终于,再度追寻到那缕青蓝色的踪迹。
在日落时分的林间跃过,穿梭在阳光照射不到延伸的草木间,如同在玩闹般总是不让我靠得太近,也不会让我追不上。简直就像一个贪玩的小孩,第一次交到了朋友一样。
我掌握了它的行踪。
青色蜓总是会出现在芜菁神廟附近。
太阳缓缓落山,一直相伴的蝉鸣不知何时消失无迹。
「……出现吧,你的对手是我。」
涌出汗水的手抓紧了长杆,我的四圣器之一,一般情况凭我的身手捕捉飞行系昆虫只需一件外套。然而这次不同决不允许有任何失败,时间所剩无几,苏生之祭后一周将开学,今天是最后的周末,青姬家门禁严格,我将不会有时间再来这里。
不禁感到奇怪,那只青色蜓总会在日落之后出现。想起了听过的传说,日落时分,酉戌之交又被称为逢魔时刻,无法存在于人世的东西会在这段时间开始出没。
山林之中开始起风了。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就连铃铛们也在提醒我回家似地响个不停。
「知道了知道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来青见山,一定做个了断。」我对铃说道。
『沙——』
好像在空灵的铃音中夹杂了什么杂音,不是我的错觉,
「……」
『沙——沙——沙——』
就在自己全神贯注之时身后的灌木丛突然响起声音。
「……?」我缓缓回过头。
「哼!」
「呜哇哇哇哇——!!」拼命后退跌坐在了地上,恍然抬起头,黑影伫立在面前——
「鬼呀呀呀啊啊啊啊——!」
「混小子,瞎叫什么!」苍老的声音中夹着怒意。
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定焦。
年近六旬身着传统古服的老人正站在面前,花白头发盖着罗刹般吓人的脸孔,相信连鬼神也会敬畏三分。完全不似老人的样子弯下腰轻易捡起了捕虫网,我的圣器。
「那是我——」
「嗯?」虎目瞪过来。
立即噤口,这位朱鹭家的老爷爷总是散发着一股让人敬畏的气息。
「一天到晚还是这么贪玩**********唉,还是女孩子早懂事,看看人家黑宫家的两个女儿,已经懂得*********……小树啊,要知道你母亲小时候可是*********……想当年小葉年仅十六岁就成为家族代当家*****……身为青姬家的后继者,怎么能够一点自觉都没有?!」
漫长的单方说教似乎终于结束。
「是、是!我错了,朱鹭爷爷。」
「还有一点我要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变成了跪伏地上的体势。
老人似乎比较满意我的反应,表情缓和了些许。
嘴角微微上扬,余光锁定了他手中的捕虫网,有破绽——
「就是现在——!!」
——
「呜——」揉着额头的部位还是很痛。
老人的反应完全不像是个老头,我完全是自食其果,会不会因此被打傻。
天色渐渐暗下来,有种像刚出生不久的小猫被他揪着带回青姬家的感觉。
出来迎接的人是一位年轻端庄的妇人,我的母亲。看着我们的组合,她柔和的表情中微微透出了惊异之色。
「哎呀镜叔叔,这么晚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请进来座。」
「唔,不必了,天色已不早。」
道路边稀有的几盏街灯陆续点亮,发出微弱的光,田间分不清方向传来曲曲曲的鸣叫声,似乎在催促着逗留在外面的人们赶快回家。
「你的淘气儿子竟然这个时间疯耍到神廟去了,要不是有人看到他,真不知道他还会在那里捅出什么名堂,还好老夫亲自去一看究竟。」
看见老人将圣器交给母亲,心里松了口气。
「真的很抱歉镜叔叔,劳烦您了,我一定会好好管束小树。」我后背无端涌起了一股凉意。
母亲依然冲我微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
「唉,老夫也知道小孩子贪玩是天性,尤其是男孩子,罄音小时候也像个男孩子一样贪玩,现在都已经成家了也毫无收敛最后竟还赌气离家,不在眼前反而清静*****……*******如果她有小葉你性格的一半就好了*****……」
老人连连摇着头,话题变了,母亲反倒在一旁安慰起他来。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
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送走了老人,按预先准备好的一言不发低着头,乖乖站在母亲面前,余光打量着她手中握有的圣器。
「知道错了么,小树?」
「我知道错了。」
「那,什么地方做错了呢?」
「诶……嗯……」
抬起头,被那双青蓝色的双眸凝视着,编好的理由顿时统统忘记了。
「先进去洗手吧,待会儿到书房来。」母亲转身走进屋。
「是……」
肚子饿得虫鸣一般,家里其他人都已经开始用餐,飘来的香味不时挑逗着。
书桌上一盏纸灯照亮了整个书房,要不是跑了一天饿得快不行,在这温和安宁的气氛下真想立刻倒在地板上睡去,然而现在我只能乖乖站着,坐在书桌前的母亲一脸平静的望着我看不出是生气或是不高兴。瞬间环顾了这个房间,自然没有发现圣器。
「小树,看着我。」
「是……」
母亲的双瞳很美,用来形容的话,任何宝石也比不上,有些像翡翠或者祖母绿的色彩偏蓝的青色,据说是继承青姬家血统的证明。
「告诉妈妈为什么要去神廟?」
「唔……」我移开了视线。
任何人都不许伤害蜻蜓,这是小镇上每个人都知道的,虽然并没有伤害那只蜻蜓的意思,但若被得知拿着圣器去捕捉蜻蜓恐怕永远也取不回了。
「只是为了捉虫送给雪作生日礼物。」
「这几天跑出去都是为了捉那只虫?」
「呃唔、是的……」
她应该猜不到的,说不定都没有见过,一定不会联想到是那只特别的青色蜓。
「既然只是这样,这次的事就算了。」
「……」
「但是——」内心刚准备欢呼,母亲的话语再度袭来。
「既然身为青姬家的人,小树要为自己的行为接受一定的训诫,小树要明白自己的所为是会打扰到神明大人的,还给别人添了麻烦。今晚要悔过这段时间以来的行为后才准用餐。另外,明天就开学了,捕虫玩具没收,以后也不可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去芜菁神廟附近玩耍……」
——
——
抬起头,橙色的余晖照入这间无人的咖啡店中,摆放整齐的桌椅,反射着余晖的器皿,光亮印出倒影的地板,一切都染上了让人不忍去破坏的静谧。望着陪在身边的雪,此刻她的存在确定了这幅画的色调。
「雪——现在带我去一个地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