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周四)
紫草连环杀人案件凶手,二十九岁的伊祁莫也就这样死了,随着能够理解彼此的男人死去同时,一些来不及萌生的念头结束了。
这样躺在病床上的三天后,早上醒来浑身开始变得不自在,偶尔九方医生会过来检查伤口愈合情况,除此之外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这间病房不会有人来打扰,连原本会过来更换药瓶和纱布的护士小姐也被雪挡在了病房外。
「树,该擦身子了。」
看着正在拧帕子的雪不禁有些感慨。
「……我说,没必要做到那样吧,毕竟她们以后可能是一起工作的同伴。」
「不可以,有些事,我担心她们……」
「唔,有什么可担心的?」对她们不放心么,是不是对我关心过度了。
「眼睛。」
「唔,眼睛怎么了?」
「因为她们在树的狩备范围内。」
「………………………………我才不要替那种魔性花花公子背黑锅。」
雪贴过来手伸到被子下揽着我的后背,慢慢将我扶起来。
「还是说,这种事你希望让她们来?」
靠在她身上支起身,由她搀扶着我的肩膀擦拭后背。
「我在你眼中究竟是怎样的形象……」
从中秋前一晚开始就一直守在床边,虽然她即使坐在椅子上也能睡着,但是脸上明显堆积起了倦意。
「今天你回去吧。」
「不行。」
「我一个人也——」
「树只有我一个人照顾,我要是离开了树该怎么办呢。」
「唉。」偏偏这种时候特别强硬。
她决定了的事绝不让步,而我似乎一直以来总是习惯了扮演迁就的角色。
「……」
勉强挪动身子凑到她脸边,夸张的闻着她的头发,然后我决定违心的编织一串谎言。
「嗅嗅……」
即便少女露出不解的表情,仍继续做出嗅的动作。
「怎么了……?」
「雪是女孩子,当然是喜欢干净的吧,头发久了不洗会产生一股气味呢,身上的衣物从四天前去青见山以后就没换洗过了,胸前血迹都还在,那是我留下的吧?」我露骨地上下打量着她。
雪的表情变得僵硬,突然坐远离了我。
「难、难道身上有气味了?」她拉起了衣领,接着又小声自言自语起来:「有的人不是对气味有特殊癖好的么……」
「……」
那种错误的常识是从什么渠道了解的。
沉默了一会儿,那股强硬的气势消失了:「今天就回去洗澡更衣……」
「今天不用过来了,记得早点休息。」我又不放心的叮嘱道。
雪点了点头,很快收拾好后离开了。
看着空的看护椅,更加宽敞的病房顿时有种空掉的感觉。
不一样的一天才刚开始,她在的话很多事情不可能做。这几天一直都无法不去在意,无论如何不亲眼看见是不会安心的。
身子并没有想象中虚弱,摸索着穿上病服试着将脚伸到床下,扶住点滴架站了起来。所幸支架是可调成移动的,扶着支架终于走出了病房。
「你是四〇三病房的病人?」
才刚走上走廊,身后冷不防传来质问声。不禁回过头,身着粉白色护士装戴着护士帽,盘着职业发辫的年轻女性正审度着我。
「啊、早上好护士小姐。」我僵硬地挤出笑容。
「你怎么能够自己走出来呢,有事不是可以按铃吗?怎么,今天那位无微不至的女友准许了?」
听得出护士小姐语气中夹杂着一股生硬,那张秀丽的脸蛋上隐隐含着郁积的不满。
「擅自出来走动真的很抱歉,躺在床上久了太难受,九方医生似乎说过身体没什么大碍了,所以想试着恢复一下。」我用请求的语气尽量说出掺有实情的话。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一声不响走出来。」
从她的反应来看九方医生并没有特别叮嘱什么。
「抱歉,不希望这点小事也麻烦护士小姐。」我低下头,这也是能够做出的最大幅度动作了。
小心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她的反应,察觉到被我注视着后,她似乎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视线。
「不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你要有个什么才是给我们添麻烦。」
「抱歉!第一次住院很多地方不清楚,下次一定会事先得到许可,不会太久!」
「……既然九方医生都说没大碍了,请小心走动……有需要可以叫我,我是负责这层病房的护士之一东莱美玲。」
点头加道谢之后迅速离开,总之算是蒙混过关了。
扶着支架一路走走停停前进,走廊上偶尔会看见其他身着病服走动的病人,自己的存在也不那么显眼。来到四楼的医护处,这里的话更能名正言顺的打探消息。
「打扰了,我想查询一位叫佑茜的病人所在病房。」我主动向值班的女医生询问道。
「你是她什么人?」
「她的家人。」
对方抬头打量了我一眼,感觉现在自己的衣着应该能够增加信任度。
「她在四二九重症监护室,谢绝任何探视,你是哪个病房的,连走路都那么吃力,你的主治医生已经批准下床了么?」
「呃啊嗯,只是复健一下就回去了。」
迅速从医护处散去,蹒跚着来到了四二九病房重症监护室前。
与一般病房门不同的灰色隔离门紧紧锁着,上面贴有『谢绝探视』标识。特别的是病房墙上有扇观察窗,透过玻璃窗户能够看见里面病人的情况。
「小茜……」
隔离房内,睡在病床上的少女全身被白色被单所覆,原来的长发已经被剪掉,唯一暴露在外的头部几乎被缠上绷带,仅露出了一只眼睛,不通过门上的姓名牌已经无法辨认。
一动不动的少女让人感觉不到生活的迹象,床边点滴架上悬挂的药液如同流逝的时间般一滴一滴注入那脆弱的身体,床头大概是脉搏监测仪器,这一切仅仅是证明她现在还残留有『活着』这一概念,甚至有可能在接下来的余生都保持这样的状态直到某一天显示仪上的脉搏数字变为0吧……
「大概……比死本身更像死的活着。」
就在身边发出的声音让我诧异地转过身。
「子桑医生?」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旁的中年医生同样望着观察窗自言自语,两鬓斑白,那张侧脸看上去好像随时都波澜不惊。
「观察夏先生的反应,看来是本人多虑了,抱歉说了那样的话。」
子桑清明转过头看着我。
「没……」乍听是很平常的话却有些来气,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又何尝没有冒出那种放弃的念头。这或许是医生为了让自己明白心里的真正想法故意试探说的。
「接连发生那么多不幸自己的身心也要注意啊,夏先生。」
接连的不幸吗,或许自己真的因为这连串打击变得软弱,才会充满消极的想法。
「记忆恢复还顺利么?」
「唔……勉勉强强。」
面对平静的目光只能沉默以对,一想到眼前小茜的样子连半句敷衍的话也说不出。
「说来夏先生对这所医院还真是情有独钟。」
「别取笑我了子桑医生……」
「和那些更不幸的人们相比,那孩子现在依旧活着,所以请真正感到高兴吧,为她,也为你自己。」
「可是只能看着,什么都无法为她做……」
甚至连待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都做不到。
「不是还能够为她祈祷么,拥有祈愿她早日醒来的这份心意。」
「……」
是啊,如果连我都放弃了,又还有谁能够为她做呢?又还有谁,能够成为她们的支撑……继续支撑这个JASMINE。
「想找人聊天的话,本人大多数时间都有空。」
「嗯,我知道了。」我果然还是很信任这位医生点到即止的话。
高兴吗,这个词对现在的我来讲太过奢侈,但至少还有选择的余地,佑茜她甚至连传达感受都做不到,唯一能诉说的言语只是显示屏上滚动的曲线。就是这样的曲线证明她还没有放弃,她一定会醒过来,就算内心变得残缺也不要紧,就算连子桑医生都无法治愈也不要紧。为此向神明祈愿……
「夏先生,点滴快要见底了该回去了,你现在的身体也不适合久站。」
「嗯……再见,子桑医生。」
熬回病房已经过了中午时分,感觉全身筋疲力尽。被东莱小姐严正叮嘱了一番才为我更换了药瓶,无事可做躺在床上也只能靠借来的小说打发时间。
秋高气爽的一天,午后慵懒的米色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了少许,干爽的气候适合这样坐在床上看书,只可惜被要求坐着的时间每超过一个小时就需要躺下。
那是一本讲述探险队在雪域高原与狼群较量的故事,风雪交加的严寒气候下,每个人眼中都是望不到边际象征死亡的纯白,为了走出魔鬼地域重见太阳,探险队的队员们团结一致与家族般协作捕猎的狼群斗智斗勇,死里逃生……
在雪地上奔跑,果然还是四足的动物受到的影响更少,毕竟普通人的话,要想在雪地上保持正常走路的平衡就已经是极限了。
一脚深一脚浅的踩进酥脆的雪里,无法预测下一步脚会陷入多深,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平衡,却只能强迫自己不断全力奔跑——
叮铃叮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