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直到琴音般悦耳的声音唤着名字在我耳边清晰环绕,回复了意识。
「***!」
是在叫我的名字。
躺在草地上睁开眼,取下眼镜后的视野有种奇妙的梦幻感,模糊的另一个世界,晚霞映红的天空变得像小孩子不规则涂鸦,浓淡不均的橙色浸溶天边,形状奇怪的云彩正好飘到眼前。
「那朵云就像橘色的马脸一样。」我懒洋洋的感叹着继续望着天空,就像怎么也不愿起床的赖床小孩一样,继续贪恋着膝枕的触感。
「唔……更像一只大懒虫。」头上方传来赌气的动听声音,无论听过多久都不会腻。
随着声音一张清秀的脸庞映入我的眼中。
与是否戴上眼镜毫无关系,永远不会忘记的脸庞。
因为低头凝视着我长发流淌下来,搔着弄我的脸颊痒痒的感觉,明媚的褐色双眸沐浴在此刻夕阳光华之中,闪耀着琥珀般夺目的色泽。
「我又睡着了啊……」
「你还知道……明明说好今天出来郊游,躺在草地上就像一只撒娇的大狗一样赖着人家不走,哼~」
「哈啊,昨晚赶论文太晚了只睡了两个小时……抱歉。」有些亏心想要移开视线,可是枕在她膝上被双手搂着的这个姿势让我根本无法动弹。
她抿嘴笑起来。
「不会有人夸奖你的哦,三个月前布置的课题三天前才开始做,这是惩罚。」光滑的手指伸过来刮了刮我的鼻子。
「是是,我这个普通人当然比不上我们冬青医大的天才孙牧诗小姐,连导师都用崇敬目光瞻仰的阁下~」
「连你也挖苦我。」牧诗的脸颊被霞光染红,在那颗泪痣点缀下妩媚动人。
「这可是无上的褒扬,某人已经是医大的传说之一了:拥有药王血统,冬青医大百年难遇的天才医师,中医界的未来之星,肩负振兴国学的使命,不如说感到奇怪的应该是我这种凡人吧,怎样模仿才能做到学医七年连举止都变得像七十岁的老中医了——噗!」
鼻子被捏住一时感到喘不过气来,酸涩感顿时让眼泪都差点涌出来。
看着嘟起嘴的她,不禁觉得那其实不过是个比实际年龄还小十岁的女孩。
「不知不觉都七年了,这是我们在学校的最后一个月了。」牧诗望着前方天空下的校园动着嘴唇。
很喜欢这样斜上的视角,不由得望着白皙的颈部以上平静的侧颜,不想再移开视线。她并非我这样的凡人,然而庆幸的是,她属于我。
只是凝视着朦胧中的她,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抚过她的脸颊。
学校的后山,我们从来不会厌倦这里。
冬青医大是一所依傍山所建立的医科大学,历史久远,特别是这所学校名字来源的冬青山,海拔仅数百米的小山不仅盛产各类药材,山上还有学校专门开设种植的药用植物园,即便是谦虚来讲冬青山也算得上本地名胜之一——医学界圣山。转眼我们已经在这所学校度过了七年时光,也是我和牧诗在一起积淀起来的时间。
「马上就要毕业了,诗,那一天终于要来临了。」
望着牧诗,整个模糊的世界只剩下她变得清晰。
她察觉我的视线看过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脸颊瞬间变得绯红。
无疑这一刻我们同时想到了彼此的约定,毕业以后的约定。
「***」
她轻唤着我的名字。
「诗,三天后的七周年纪念日,我会送你一件特别的礼物。」
一生一世羁绊的诺言,不需要询问和回答,一切理所当然的存在。
女孩一怔,没有说话腼腆的点了点头。
凝望着她,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感觉到温热气息的靠近,然后,柔软而湿润的触感紧紧和我融为一体,久久的,不再分开……
……
……
我(自己)看着,是旁观者又是亲身经历。
像被遗忘许久突然回想起的记忆——
我(自己)亲手将银色的戒指戴在牧诗手上。
白色的对戒附在彼此无名指,系于纯白之上的红色丝线将这两颗戒指联在一起,只有我们能看见的红线牵引着,最终让十根手指紧紧贴在一起。
……
「唔……呃……唔……呜……」
看着冥思苦想的牧诗我忍不住想发笑,但是权衡后果之后还是克制住了,伸手扶了扶眼镜刻意严肃的看着她。
「真是苦恼……毕业旅行去哪里好呢……喂,傻傻地盯着我干嘛,有空发呆不如帮忙想一下。」牧诗没好气的说道,手中不停翻着地图册。
「没特别想去的地方,就算天天待在家里大眼瞪小眼也可以。」
「……真色。」
「诶……我可没想那么多,是某人自行期待的——咳啊!」
肋部挨了一记肘击,差点导致呼吸中断意识停止。忘了这个人十分清楚人体构造与受力点,所谓的软肋通俗来讲就是指采用最小力道能造成最大伤害的部位。
「可以的话去人少的地方比较好。」只能附和道。
「我也这么想的,特别是那种偏远的遗风小镇,带有民俗特色的节日真是令人期待~不觉得很浪漫吗,梦幻的月下,点亮街道的纸灯火光,动听的歌谣,时代剧里的好看民族服饰,在那样的夜晚里虔诚的人们参加祭典~那种地方通常不会出现在宣传册里……」
这个人一定小说看多了,那些存在于一个世纪前的东西早已断绝。不过从她对中医的痴迷程度,丝毫不会怀疑她的兴趣偏好,也没必要扫她的兴致,就算抱着挖掘化石的打算也值得尝试一番。
「那种地方说不定活了快一个世纪的人知道哦。」我揉着胸口说道。
光是想象一下那些年纪是我们四倍以上快入土的老人,一天有四分之三时间处于神志不清状态下的他们,嘴里很可能会冒出一些非日常的故事。
「唔,正好后天有个去敬老院的实习,让本小姐去打听一下好了~」牧诗燃起了斗志。
……
……
几日后,牧诗如愿以偿。
「好看吗~」牧诗兴高采烈的摇着我的手臂,脖子上多挂了一只小蜻蜓一样的玉坠。做工精美,有些古旧,湖水般透亮的玉坠,恐怕并不是一般饰品店里能买到的。
据说是敬老院一位老人送给她的,小时候离开家乡不离身的饰物,躺在床上已经无法自由行动的老人忘记了回家的路,如果能将挂坠带回家乡也算落叶归根,当然是否能找到还是未知数。
并非强求的事,毕业旅行的目的变成了寻找那位老人的故乡。
随着炎热的夏日到来,我们成为了新一届毕业生,参加完授位仪式后的我们在校园正门留下毕业合影。
背景是冬青医大正校门,随着闪光灯烙印下的相片,戴着框架眼镜穿着休闲衬衫的男子,与身穿白色连衣裙露出优雅笑容的女子,戴在彼此无名指上显眼的对戒让人一眼看上去就明白,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永远无法被拆散的二人。
「唔~照片上看上去这么斯文,谁知道会是那样鬼畜的人~」
「诶是吗,只觉得这位看上去不知谁家的大小姐跟那个男人很般配……」我伸手扶了扶眼镜。
「哼!」
……
我们犯下了一生最大的错误。
——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存在——
我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回当初的选择——
——
如果没有涌现出想要去寻找的想法——
如果没有得到那块玉坠——
如果没有因为本能的好奇——
……
——
——
老师手上出现了推眼镜的动作,鼻梁上根本不存在的眼镜。
「呵呵,二十七年过去,还像是昨天刚发生,无法忘掉的记忆。知道吗小树,我们后来找到了那个地方,那是个有着将蜻蜓奉为神使这样习俗的村子,被群山环绕,花为名,虫为信仰,那时还只是一个古老封闭的村子。」
变得沙哑的声音。
让我模糊的视野中听(看)见了,亲身经历了。
——
——
青冥之祭。
在这个古风遗留的村子,世世代代流传下来,聚集全村人的集会,最盛大的祭典,在我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某人的许愿得以实现。燃烧的篝火照亮地底的大殿,四周是形状各异的石雕,生有羽翼的神明塑像前祭台上,躺着一名身穿祭祀古服的女孩,佩戴着不属于她的奇异饰品。
女孩仿佛人偶一般,即使睁着眼睛,那双空洞的褐色眸子却再也不会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产生感应。
身穿祭祀服戴有面具的人蜕下了她的服饰,这时旁边的人盛着一碗鲜血走上来,祭师如同画师般用手指沾上血液在女孩裸露的胴体上画着,而这些行为,被站在塑像下身穿同样古服的少女微笑的注视着,豆蔻年华的少女拥有纯洁无瑕的笑容。
第一次看见就知道那位少女是特别的,萤蓝色的双瞳具有魔性,对上去目光会不由自主被吸引——
「呃啊啊啊啊啊啊——」我拼命挣扎想要冲过去,被重重按倒在坚硬的泥地上。
「你们这些凶手啊啊啊啊啊——」
无论怎么挣扎怒嚎,眼前那些村民甚至不会转过头来。
这场祭典之中,我的身份是贵宾。
「我诅咒你们——!!」眼前的这些杀人犯,一个不留,这些家族每一个人我都不会放过!
「不要悲伤年轻人,你的至爱并不是死去,对于身为外来人的你们,这是我们村子所能表达的最高崇敬,作为治愈了我们青姬家继承人的答谢。」
牧诗将这个村子正在传播的传染病制止了,特别是治好了对于这个村子来说无法取代的少女。
因此本属于外来者的她成为了受到神明指引前来拯救村子的使者。在这个神明降生的节日举行的祭典,青冥祭,青姬家的老者在我面前阐述着,对他来讲是在传授着崇高的教义。
但在我看来,那并非善意,拥有超越神明力量的牧诗必须成为神明的使者。
然后,他对我深深鞠下一躬,回过身对着那位祭台上的女孩行礼,所有的村民都做出同样的举动。虔诚的信徒在崇拜自己的神明。
「呵……呵呵……」(……什么……感觉。)
只是因为牧诗治好了那位染病的少女,连神明都无法治愈的少女。
「老朽作为青姬家当家对你们致意无上敬意,阁下的至爱将世代与我们的神明同在,能够祛除笼罩整个村子的诅咒,她将成为这个村子的神使永世受子孙侍奉。」
「呵……呵呵哈哈哈……」
「大哥哥不要难过。」纯真无暇的少女走过来,抚住左胸口对我微笑道,「牧诗姐姐永远活在妾身的这里,永远和紫草的血脉同在,永远和妾身的子孙相伴。」
如同魔法般的话语。
她并没有死去。
成为神使,永远注视着这个村子。
……
- 明 -
甚至因为诗的庇佑,万念俱灰的自己从山上坠落也能生还下来。伤痕累累的全身剧痛刺激着意识,然后醒悟过来,自己还没有资格去找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我躲在了山洞里,村子里的人都认为我已经死去,失踪的遗体借野兽之行回归大山。为了永远记住这一天,为苏生的自己取了这个相似的名字,以一个寻常的姓氏开始了这里的生活,等待着。
神明大人察觉到我的痛苦,这么指引着我:容器降生之日,她会苏生。
一开始就没有神明,有的只是自己的妄念,或者,既然她成为神使,只要成为神明就好。
找到完美的俑,抹除原本的人格,再让诗寄宿转生;为了相配,替换自己没有剩下多少时间的肉体,培养完全复制自己的俑。
自己和她的容器结合将诞生新的未来,新的自己不断培养新的自己,不断寻找她的容器。
……
永恒的延续——
永恒的存在——
相同的记忆——
相同的灵魂——
即使肉体将腐朽,能够依凭俑转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