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周?)
叮铃叮铃~
细微而清晰的声音将意识唤回,并没有发现发声的物体。紧闭的窗户隔绝着外面的声音,静止的窗帘半掩着,只是这样看着白色的窗帘,却有种随声音飘动的错觉。熟悉的无色病房之中,腹部的伤口已感觉不到痛。
不清楚昏迷了多长时间,醒来之后再也没有丝毫睡意,酸软的身子连翻身都做不到,只能继续安静的等待,漫无目的的不知道等待什么到来。
过了许久病房门打开了,进来的人看见我先是一愣。
「夏树,你终于醒了!」身为护士的东莱小姐急忙来到我床边,她的神色黯淡的不少,至少一眼看得出是在强颜欢笑。
「……太好了,你是最后醒过来的,其他人也都平安无事……抱、抱歉!」她转过身擦了擦眼角。
「都结束了啊。」不知整个事件是否已经被报社报道,突然想到,东莱小姐所倾慕的两位医生……
「——稍等,我马上去通知值班医生!」大概是从我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她回避着我的视线,就像害怕独处一样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
勉强从被子下伸出手,手指还残留着扣动扳机的触感。
真正的都结束了。
陌生的主治医生过来后问了我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做了一些检查,大概为了诊断我的神智是否正常,最后叮嘱只需要休息和补充营养,再来就是复健。
主治医生离开后不久就出现了第一位探视的人。
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身穿罩衣的年轻男子拥有着天生锐利的眼神,单从样貌来看那张脸也应算有异性缘的一类。此刻在这之上却笼罩着化不去的阴霾,不清楚有多久未修边幅,那张长满胡茬的脸让他看上去比实际沧桑了不少,二十出头的他就算被当成三十后半也未尝不可。
他看着我无言的走进来,眼角和脸颊上还残留着淤紫。
「巫马警官。」
「已经能说话了吗。」
简单的问候有种我们认识很久的感觉,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彼此就不怎么合拍,仅有过一次同步。
「都结束了啊。」这句话又从巫马扬口中重复了一次。
「可以问个问题吗……关于生还的人——」不知从哪来的力量让我强行支起身坐起来。
「如果你指的是卷入案件的受害者的话,除了失忆的九方胧以外只有今天苏醒的你。」巫马扬声音有些沙哑。
「萤雪她……」即使做好心理准备,全身还是感到一阵无力。
「很遗憾我们没有发现她的遗体,不清楚被凶手藏到哪了。」
「可……很可能她还——」
「已经不可能了。」
「只要还没发现,一定还会……不行得去找她!必须赶快找到她受了严重的伤——」
「呜!」
脚刚伸下床踏上地就像踩空了重重扑倒下去。
『哐嘡——!』
点滴架被扯倒,输液针头拔了出来。丝毫感觉不到痛。
「据诊断你之前被监禁数日已经极度虚弱,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坚持去那里的,那早已超出正常人的身体极限。」
巫马扬借过肩膀将我重新扶回床上。
「不会的……现在去找一定还来得及,让我——」
「你知道今天几号么?」
「……?」
「十月廿一,再过几天就是雏雪祭,冬天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十月廿一。
愣住了,涌出的力量消失殆尽。这个劝说的理由有些卑鄙。
「失去重要的人的心情……呼,那之后的三天我们都派人寻找,黑宫萤雪像凭空消失一般。现在更无可能了,接连几天大雪青见山即将封山,不到来年开春是不可能进去了……即便找到藏匿她的地方也早已没可能生还。」
一字一句如同要让我强行记住。
「怎么会……」眼前崩塌了。
不知不觉沉睡了那么长时间,让一切都无法挽回,什么也做不到。
「有位同行曾说过:『警察和犯人不可能拥有对等的竞争条件,在起跑线上我们就已经输了,竭尽全力能做的只是在结束之前将必败的结果扳成平局。』」
「是安慰么……」
不再说话的巫马扬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外面拥有着比病房内更纯粹的白色。
「雪又下起来了,这样再过一天青见山就会完全封山,什么也做不到……就像无法让这场雪停止。」他像在自言自语望着窗外。
能理解,他同样也没能拯救想要守护的人。
窗外所见之处白茫茫一片,整个小镇都披上了冬装,雪就像要掩埋掉这一切痕迹一般疯狂下着,视野里很快被白色填满。
「这并非是你造成的错,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承担的……」
空荡的病房内只残留下冰冷的空气。
(十月廿二,周四)
……
叮铃叮铃~
再度睁开眼,寂静的病房中已洒满苍白的月光,透过飘扬的雪,月光更加清冷。窗外依旧是不知疲倦地下着的雪。
我坐起身吃力的拿过衣服披上,在这深夜完全失去睡意,坐在床上四肢依旧使不上力。
被熟悉的声音唤醒。
那只不过是一场很期待的梦。熟悉的梦,梦里才会听见的铃音,对早已不可能听见的声音依就念念不忘。因为知道她去了铃所在的地方,两人会没有悲伤的永远生活在一起。
「对不起,没能遵守约定……」
全都离去了。
被我凝视着,提笔专注绘画的侧颜。
被我打量着,无聊摆弄手中的火机。
被我注视着,吃着美味的紫米团子。
被我聆听着,伴随跑动响彻的银铃……
以及,足以浸染这一切黑夜中崭露的笑颜……
散乱的片段找回了失去的色彩,然而无论哪一片都无法留住。
醒来后谁都不在了,守候在病床旁的人,自己等候的人,等待自己归去的人。唯一只有依旧摆放在病床旁的看护椅,这样醒过来是否还有意义——
突然,病房的门被悄无声息的轻轻推开了。
「……」
黑暗之中,月光洒在了开启的门前。
倚门而入的她,黑色的短发长齐耳前的长度,凛凛细长的眉目被过长的刘海遮住只露出了单眼,凝视着我的目光带着似曾相识温柔。
「……茉莉……姐……」
明知道是自己的幻觉,也不想忍住的喊出声。
身穿蓝色病员服的少女站在门口不安的望着我,一步一步走过来,蹒跚的步伐还有些不稳,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
从门口到病床的距离,她却似艰难地走在没有尽头的道路上,不由得使劲向她张开了双臂。
直到她如同抵达终点的巡礼者,无力地向我扑倒过来,几乎用尽仅剩的力量才勉强接住了她。
「是阿树哥……阿树哥回来了……」扑倒在我怀里的少女发出颤抖的声音。
「小茜……」胸前已经被浸湿了
小茜在怀中抬起头望着我,或许是擅自的期待,刘海下隐隐蒙上纱布的右眼,却让她有几分神似。
「都结束了,小茜。」已经不必再担心会失去谁。
「阿树哥还在……如果醒来之后谁都不在了,还不如永远不要醒来……」流着泪的少女望着我努力露出了像过去那样欢迎回来的笑容。
原来我们想到了一样。
无力的手放在那隔着病员服感受到的消瘦的背脊上,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小拓……小茜醒过来了。」「茉莉姐……阿树哥醒过来了。」
「……啊,一切都已结束了。」
这句话不仅仅是告诉小茜。
小茜终于破除了缠绕在我身上真实存在的诅咒。
即使寻不回已失去之物。
只要明天还没有结束,前方依然有等待去完成的事。
……
……
……
……
冬去春复来,冰融花始开。宁静不染的白色小镇渐渐再度被青之意涓染。
『叮铃叮铃~』
「欢迎下次光临!」微笑着的服务生送走了今天最后一位顾客。
夕阳的余晖洒进了宁静的木色咖啡店,照射在少女的齐耳短发上反射着绚丽的光泽,微微眯着眼的她随意捋过耳边的鬓发,偏长的刘海盖住了她的右眼,让她的侧颜看上去比实际更成熟几分。
回过头没有说话的她望着我轻轻舒了口气,这样安静的她和存在于记忆中的某个人有几分重叠。
「今天也辛苦了。」我露出笑容。
「阿树哥也辛苦了。」少女微笑地点头回应。
不再继续望着眼前的少女,视线移向墙上挂着的那些装饰画,位于咖啡店最里侧的墙壁照不到阳光成为最适合挂置展画的位置。竖立的墙壁上,再未变动过的画仿佛永远被冻结,为了证明那个时间有被好好保存下来。
JAMINE重新开业已经有几个月,店长一名,服务生一名,从经营规模来看刚刚好的配置。
握着茉莉花型的古铜钥匙,时间让它有些变色却无法改变它的形状,用它锁上门,一天的轮回又结束了。
日落时分,在JASMINE关门后走上街道,陆续能见到傍晚出来散步的小镇居民,这是夜幕降临之前这个小镇上最普通的景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俩也习惯了在这个时间一同出来散步。
结束了咖啡店一天的工作,带着微微的疲惫和充实,两人在这傍晚时分一同走进枫林公园,位于公园中心喷水池旁的长凳是我们常会来的地方。早春的枫林公园有了些许变化,并排坐在长凳上,望着天空慢慢变蓝变深,等待着一天的结束。
即便每天过着同样循环的日常,也会有种满足。并非停滞不前,只要还拥有着能够开启那扇门的钥匙,轮回就会持续下去,只是希望在明天到来之前能够铭记此刻享有的一切。
「今天听说了,车站前的隧道塌方了。」坐在身旁的少女说道。
「……是吗。」自己最近都没有兴趣关注小镇发生的事,偶尔会与顾客聊天的她正好相反,对小镇的情况几乎无所不知。
「没有出现人员伤亡,不过据说通道彻底不能用了,有人会觉得困扰吧?」
「是啊,会不会觉得呢。」
叮铃叮铃~
我忍不住回过头。
「……」
「怎么了吗?」
「不……错觉而已。」随口说道。
却并不讨厌这样的错觉。
不经意偶尔还会听到的铃声,回过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找不到,似乎也在渐渐将之淡忘。
一阵冷风袭来,寒意顿时涌上,提醒着这早春之际冬天并未完全过去。
「大概近期内还会有降雪吧。」
「……」
刚说完,感到肩上稍稍传达过来的重量。
「……」
双手握住银色火机的少女,倚靠在我的肩上闭上了眼睛。怎么也学不会吸烟的她,依然随身带着用不上的火机,有点像那之后时常会产生幻听的我。
作为回应,身子的重心也渐渐倚靠过去,彼此都不会刻意拒绝这份温暖。
彼此靠近对方,填满了这其间的空隙,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温暖对方的身体。
不会抹去最重要的存在,仅仅为了成为对方的期待就足够了。
成为彼此最重要的替代——
叮铃叮铃——
长椅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位少女,银色的长发及腰,少女的面容与身姿已如即将消融的雪般模糊不清,胸前系着的小铃铛好像随时会被风摇动发出声音,银色的双眸注视着眼前的二人,无欢喜,无悲伤,她缓缓张开了双唇——
「诸业清,勿忘我复开,罪与赎,佑报已相销——」
「这个小镇被神明所注视。庇佑亦,咒束亦,生活于此之中唯能择其一。渊源皆已消弭,再度降临的雪抹覆通往外界的路,直至淡忘,至此宁静再无受侵扰,永世为神明大人所护……」
叮铃叮铃——
银色蜓 -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