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睁开眼睛的余海一眼望见的是头顶的天花板,那早就在他的脑海中留下深深烙印的雪白色的墙纸让他倍感亲切。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又低声轻笑了起来。揉着因熬夜得几乎通宵、而有些疼痛的脑袋,他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拉开了窗帘,让窗外的阳光倾泻而进。
……并没有什么阳光。头顶仍然是熟悉到了极点的浓密的云团。那些其中挟裹着剧毒和辐射尘埃的云层是生灵的地狱,但在铁幕力场之下,它们也不过沦为了基地城的背景板。
余海背着手、站在了窗前,饶有兴致地望向了这片再度忙碌地运作起来了的大地。昨天晚上的事情不留任何痕迹,城市只一如既往地繁华。
“如果我们战败了的话,那么,城市应该早就陷入一片混乱了吧?……不,我甚至不可能能够一觉睡到天亮,而会被早早地吵醒。”
趁着闲暇时间,余海也不妨看了一眼表。时间已经跳到了十二点整,外面的都市也已经热闹非凡了,只余他一个老油条在公寓中悠然地摸鱼。
青年也顺手查了查通讯盒子。在他睡觉的过程之中,通讯盒子全程都一声不响着,里头也没有任何的来电留言——话说,都这么高科技的东西了,里面还会有来电留言的功能吗?
将通讯盒子扔掉了一边去,余海又悠然地掏出了手机,趁着卫星还能够为其提供网络服务的间隙,扫了里头的社交软件一圈。
严格上讲,基地城的高层都不允许使用普通的手机来进行联络、而必须统一使用经过身份登记的拥有权限检测功能的通讯盒子。
但是余海……余海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是为了打破规则。试问一下,哪个所谓的基地城高层会在学院、后勤部研究所、作战部和纠察部之间乱窜?
惬意地躺在了床上的余海又沉思了一段时间,决定将第一个电话打给纠察部的陈承警官。鉴于这家伙的特殊性,他有些不情愿地将耳麦连在了通讯盒子上——
“余上校,昨天晚上的战役非常顺利。”
这个清冷的类似于电子合成音的女声让余海侧着眼睛望了望。呼地展开、飞快地凝聚成了少女模样的金属球有样学样地跟着躺在了余海的床上,在他的身边翻滚了一圈。
心情相当不错的余海还顺便嗅了嗅它的味道。果然,这家伙变出来的模样再漂亮、再完美无瑕,它的身上也没有女孩子特有的芳香,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鼻的机油味。
“金属球,没想到啊,你运作还是靠烧机油的?智械不都相当发达了吗,怎么还在靠化学燃料?”
旁边的金属球一板一眼地回答:“那是为了减轻机体磨损而使用的润滑油,不是我的动力来源。”
嘿嘿一笑的余海不以为意。片刻之后,捏着耳麦的他终于听见了其中传来的青年疲倦得将近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喂,是余上校啊?”
“你怎么回事,陈警官?有这么累吗?”余海不禁咋舌,又卷曲起身子、惬意地抠了抠脚。
“昨天……不对不对,是今天凌晨。今天凌晨的时候太兴奋了,差点给我累趴下了,到现在我都还没有休息半刻呢!”——甚至不需要陈承多加解释,余海仍能听出他话语里的那阵兴奋劲头。
“算了,先不管这些,”余海本来也没有多管闲事的精力和念头,“纠察部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通知下来?按理来说,我的任务应该也完成了吧?”
“啊?”通讯另外一头的陈承说话的声音也明显地停滞了一下,“这个,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只不过,如果让你就这么撒手不干的话,好像又有点……”
余海无语道:“你请示一下上头不就可以了嘛!”
陈承也急了:“上头说了,余上校的相关事宜全部交给我来负责啊!也就是说,决定权全都在我的手上,我请示上头的话上头也不会理我啊!”
余海总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堂堂林臻将军当权时最信任的亲信(这一点尚且存疑)、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余海余上校(这一点仍然存疑),负责他的人居然是名不经传的陈警官!纠察部究竟怎么了?
当然,余海也肯定没有兴趣为一个毫无印象的人摇旗呐喊乃至于揭竿而起。他只能懒洋洋地将抠完了的脚放下:“那,陈警官,商量一下?”
“还用商量嘛!”陈承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别来呗!好了,我要睡觉了,晚上纠察部这边有庆功晚会,想来就来啊!”
听着通讯盒子“嘟嘟嘟”的忙音,余海哑然失笑。以陈承的性格,他甚至能想象得到那家伙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然后发现自己错过了庆功晚会时脸上露出的懊恼的神色。
从床上利落地爬了起来,余海朝着仍睡在床上、露着白色的香肩和脖颈的金属球一挥手。美少女的躯体即刻消逝着变成了银灰色的光点,萦绕着余海的周遭、又飞驰着遁到了床头柜上的球体中。
“起床,上班!”睡了一觉而精神饱满的余海就连懒腰也没有伸,就此端着牙刷和杯子往房间的门口走去,“好久没和华莺见面了,去看看好了——”
在他打开房间的门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脸上带着阴郁表情的“柔荑”只是看了余海一眼,就沮丧地低下了头,但她却也没有挪开身子的意思。
“怎么了?不高兴了?”一眼就看出来对方不高兴的余海偏偏还有兴趣,打了一句岔。
“嗯。”正盯着自己的脚丫子看的“柔荑”抿着嘴巴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哼,又没有回话了。
见状,余海也只能无奈地错开身子、给面前的少女腾出空间来,让她慢吞吞地挪进自己的房间。为以示清白,他特意将房门大开了,才哼着歌朝着盥洗室的方向走去。
“余上校……是觉得我很没用吗?”
“柔荑”的声音让余海又停下了脚步。还穿着一条大裤衩而丝毫不害臊的青年转头看了看着快要哭出来了的“柔荑”,撇着嘴默默叹息一声。
他又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说的内容。幸好刚才的他并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假装教‘柔荑’评测和监视目标的技巧,实则是在评测和监视‘柔荑’本人”,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你先进去坐坐吧,我稍微组织一下语言。”
但才刚刚睡醒的余海也无意去给少女当心理咨询师,现在的他还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余韵中,而无暇理会对方低落的情绪。在敷衍过去了之后,他又拎着牙刷牙膏兴冲冲地跑向了澡堂的方向。
澡堂中照例空无一人。即使昨天的基地城发生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但人们的日子仍要继续下去,该上班的还是要去上班。
享受着偌大个澡堂的余海也得以对着镜子、凝视着自己的面庞,又思考起了眼前的困境。
根据刚才自己的说辞,“柔荑”估计是将自己的话理解成了“因为她这个新人太笨了,才第一天就被监视目标怀疑了,所以想撒手不干不教了”。
这种心态吗?这种心态处理起来也很简单,只需要把话挑明了说就行了;加之女孩子虚荣心作祟,余海再编几句好话稍微夸一下、这场闹剧应该就能小事化无地完美解决。
“好,就这样办好了!”无比自信的余海吐掉了嘴巴里的泡沫,以水冲洗一遍口腔和漱口杯,又揣着洗脸的道具精神百倍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才一进门,就差点被震撼得双脚发软、几乎要瘫软在地:一脸悲伤的“柔荑”正抓着金属球,在手中来回地拋着把玩!
大姐啊,你这是不要命了?这玩意虽说是没有任何具备威胁性的装置了,但万一它狗急跳墙、往你脸上来一手堵鼻子堵耳朵的窒息攻击呢?
冷汗淋漓着的余海干笑着,伸手去抓自己晾在了外边的汗巾,擦了擦脸上噼里啪啦地往下砸的冷汗:“‘柔荑’,在门外等了很久吧?”
坐在青年床边的少女又抿了抿嘴:“余上校,还是叫我艾泽吧。‘柔荑’,这个行动代号……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有点不喜欢。”
“好,艾泽同学。”艾泽同学的手又将金属球从左抛到了右,让目睹了这一切的余海再一次地血压拉满,抓着汗巾的手也痉挛不止。
“是因为我让……我让被监视人员唐小兰察觉到了我们正在监视她的事实,所以余上校才会觉得……培训我做这份工作是不值得付出精力的事吗?”
“柔荑”,本名艾泽同学忧伤地抬起了头。这句话说得相当委婉,但内容也和余海猜测中的那样并无多少区别,而对此、余海本来就准备好了一套完整的说辞。
但在压力之下,冷汗淋漓的青年只是结巴着、缓慢地吐出了几个字符,就又丧失了语言能力:他清楚地看见,正被无意识般的艾泽捏在手中抛来抛去的金属球表面发出了闪烁着的红光。
完了,这玩意怕不是要发脾气、想要自爆了吧?
“余上校,我得通知你一件事情,”被捏在艾泽手里的金属球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今天凌晨,作战部的庄妍庄总指挥和特勤精英缪缪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