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进?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你的后辈一样。”女子嗤笑一声,手捏着环了酒杯边缘的一圈、手腕也随之晃了晃,“你可别忘了……”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极具嘲讽意味的话语出口过后,余海冷笑着仰起了脑袋咕咚咕咚地灌起了啤酒,又将酒瓶墩在了吧台上。第一瓶啤酒只是序幕,让他饱受寒风洗礼的身子稍微暖起来一些的序幕。
而在他再一次地望向庄妍时,后者仍然在无意识地摇晃着酒杯,看着里面澄红色的液体随着手上的动作不断地旋转。在沉默之中,余海突然觉得,这个本还很年轻的人似乎突然苍老了许多。
“我有点理解缪缪的心情了。说实话,如果我能够找到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或许我也会选择退役。”
余海扬了扬眉毛,戏谑地问了一句:“你看我怎么样?今天的战斗里,我表现的军事素养还行吧?”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你这岔开话题来顾左右而言他的水准实在有些差啊,庄总指挥。”余海失笑着、放在吧台上的手指于原木的桌面上敲出了一连串富有节奏的哒哒的轻响,“退役之后,就没人会惯着你的性子、适应你的社交水平的说。”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庄妍轻吐一口气,也仰头喝下了杯中的液体;余海看着她的脸立即皱成了一团,仿佛刚才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愁和苦。
两个人又安静了一段时间。房间里只余下外头卷席而来的呜呜的风声,与后厨方向服务生炒菜炒饭时发出的滋啦滋啦响的油声。
“还记得之前吗?在对抗虫群的战斗打响前,我说过要请你喝酒。那时候我是想有些话要说的。但现在看来,现在才说这些话未免有些迟了。”
余海利落地从高脚凳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酒吧的柜台后,于壁橱上取下了一瓶啤酒,娴熟无比地将瓶盖打开:“无所谓。你想不想说,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而和外界环境无关。”
“哼。余上校,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
那个少女凝视着空荡荡的酒杯,又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了。在她再一次开口时,空气中已充斥过了令人食指大动的食物浓郁的芳香——服务生从后厨中走了出去,端上了一盘新出炉的炒饭。
“感谢。”余海并不挑剔。尽管炒饭里仅有葱花和切好的菜丁,甚至连肉也没有,但本来就最清楚基地城物质水平的他并没有埋怨的意思。
“当初,我想和你详细说说林臻的事情的。但现在看来,如果我已经决定要金盆洗手、选择离开,那林臻的事情就没有必要说了。”
正准备吃第一口饭的余海差点笑出声来。庄妍的说辞就像是一个准备退隐江湖的黑帮大佬,一句金盆洗手说得比谁都要熟练——难怪这家伙是军校优秀毕业生,是因为她文化课根本就不合格吧?
余海不知不觉又想起来了之前特勤精英们的行动代号:作为总指挥而拥有命名权的庄妍毫不犹豫地给部下们起了类似于“傲天”“霸天”一类的名字,各位特勤精英纷纷怨声载道……
“喂,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嘲讽我的语文水平?”
“没事,没事,”余海当然不可能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只是用力地摆着手、闷头吃饭,“你继续说就行了,不要管我。”
于是,在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之夜,两个正坐于透着温馨的亮光的酒吧中的人终于缓缓地展开了那一张华夏星盟悠远的历史画卷。
“我和林臻,当年是同学……或者说是校友。”
紧急状态人类军事学院。当初,在第一次天灾卷席整个地球表面、强大的伽马射线扫死了华夏的三分之二的人口、整个地球十分之八九的人口时,文明便陷入了混乱。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失去了大量人口的国度稳定度骤降,而作为强有力的国家机器,它们的首要人物就是镇压不安分的敌对分子、恢复人们对未来的信心。
但这一次的紧急状况却让各个国家也不得不开始重视起天灾危机下的国防安全问题:若是强大的天灾足够杀死领土治下的大部分人民,那么国家又该如何迅速地动员、组织起来?
华夏星盟的前身、新的文明组织形式紧急状态人类军事学院应运而生。那时候的庄妍只是一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陶乾风陶议长则还在某个公司里做推销经理……
与以前的军校不一样。这种全新的组织形式开始探讨前太空时代、乃至于近未来的作战方式。
那是公路和铁路全部支离破碎、也无法为飞机提供升降平台的废土世界;学员们需要在数据和参数推演具体的新战术,并提出对新武器的猜想。
军校设立旨在增强国家机器对疆域的控制力,那些提出的武器也大多是在极端环境下用于运输军事单位的载具。在这个时期,军校涌现了一大批新的技术研究成果,例如卫星时代的空投舱。
然而,在压力催生之中,以林臻为首的激进派却提出了全新的观点:借助全新的最先进的战术理论、新型兵器和优越的动员能力,征服周边的地区,从而争夺全球霸权!
然后林臻就被扔去写检讨了。
那是一个非常黑暗的时期。人们人心惶惶,并不知道灾难是否会再度降临;林臻在这种时候提出这样富有侵略性的计划、无异于自寻死路。
在这时候,华夏星盟的“大禹”号殖民卫星升空。人类的精英们躺进了低温休眠仓中,在化学燃料的推动下进入了地球同步轨道。而尚且抱有希望的幸存者们则留在了地面,继续着艰苦的斗争。
林臻的事并没有闹太大。林臻和他的社团成员们只是被罚了写检讨,并且在某次公开集会上将自己的检讨念出来,事情就算结束了。尽管如此,那个心高气傲的青年仍然给庄妍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后时间推进到第二次天灾。失去维护而开始失控的核电站与化工厂连接不断地过热爆炸,铺天盖地的化学有毒尘埃和核辐射尘埃涌上天空,成为了永不退散的乌云。
而后袭来的是人类的老对手——灾兽和虫群。被核辐射和伽马射线侵蚀后仍得以幸存的怪物们为求生存、不断地向人类的领地发起挑战;而对于军校学生而言,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考试。
在古老的现代武器和新型近未来兵器的连番攻击之下,军校的学生们开始了第一次升迁。在旧时代中值万钱的将官和校官流水一样地封了出去,正所谓“将官遍地走,校官多如狗”……
而在第三次天灾中,大地皲裂、岩浆遍地,人类文明真正地迎来了旧时代的终结。在临危之际,军校的优秀毕业生们群聚于卫星发射中心前,在灾难和毁灭面前进行了最后的宣誓。
“我,庄妍,第一届军校优秀毕业生、军衔上尉,宣誓效忠于华夏星盟、于人类文明,至始至终、至死不渝。”
微醺而沉浸于久远的回忆中的女子眯着眼睛,嘴唇吐露出了掺杂着疲倦和悲哀的话语。望着她的余海仿佛能从她佝偻的身躯上找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骄傲少女的影子。
而后,承载着华夏民族希望的“大禹”号轨道殖民卫星光荣地握住了文明的接力棒。随之升空的还有许多担任护卫工作的武装卫星,它们将会与“大禹”号卫星一并伴飞,直至后者完成它的使命。
而在这个时候,那些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字才出现在了卫星的花名册上;那悬浮在地球高空的庞大的人造天体,也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字:华夏星盟。
“但是,暴风雨并没有结束。”
仍然是那个野心勃勃的林臻。在某一次华夏星盟集体会议中,他和他的青梅竹马唐小薇提出了“武装卫星职能分化”的提案。
而嗅出来了阴谋味道的庄妍则拍案而起,怒目而视道:“为何要开发使用鱼雷艇式的武装卫星?这种武装卫星有什么用途?”
那时候的林臻脸色不变,只淡然地开口回答:“用以发起袭击,迅速地击毁其他势力的卫星。”
“为什么要击毁其他势力的卫星?为什么要主动挑起战争?你可知道,在这种时候将战火烧在别人的身上、相当于自寻死路。”
那个林臻则夸张地笑了笑。但他正式开口时,他还是收敛了脸上的笑,非常有礼貌地回答:“若是有其他势力想要将战火烧在我们的头上,我们可以血债血还,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星海的主人。”
“我反对这个提案。”庄妍知道,她已经没有说服这个偏执而疯狂的青年的能力了;所以她只是用力地拍响了桌面,郑重地表态。
林臻朝着他点了点头,表情冷漠。那时候的庄妍能够明确地察觉到人群中射过来的敌意的目光,她仍能记得,那时候的她是多么绝望。
然而,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她不可能缴械投降。
“韩民部长呢?”余海瞥了庄妍一眼。这个沉浸在记忆中的女子正脸颊发烫,眼神也变得迷离了起来,显然是刚刚喝下去的酒精起作用了。
在听见余海的话语之后,庄妍抬起头来,朝着后者轻柔地笑了笑:“你猜猜?”
“嗯?韩部长不是坚定地站在了你这一边,共同抵抗林臻的狼子野心吗?”
“不。那时候的林臻风头正盛,也是作战部当之无愧的总指挥。”庄妍摇头,“所以,韩民部长当时并没有出面——他负责的是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