霰弹枪震吼,无数细小的弹丸顺着没有膛线的枪管疾驰而出,暴风雨一般地淋在了眼前的敌人的身躯上——尽管余海看不见敌人的惨状,也听不见他们痛苦的哀嚎,但他仍能知道自己得手了。
从何而得?在他选择了开枪过后,就不再有人用力地抓他的头发、踢他的腰了。方才还在虐待他的敌人全都销声匿迹了,仿佛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而如果他能够看见眼前的一幕,那他将看见一截被拦腰砍断的躯体、四处喷溅坠落而在地上涂成油漆模样的血,和破碎凌乱地四处堆砌的肢体。
没有人在攻击余上校了。那也就意味着,攻击他的人已经全部阵亡。但这并不意味着余海和“对影”已经安全,他们仍然处于敌人的威胁之下——
余海,失聪失明;“对影”,失去行动能力,失明;金属球,失去行动能力。就连余海腰间的通讯盒子也已经被电磁脉冲震得失去了作用,而无法履行它和陶议长联络的职责。
而在闪光震撼弹和枪声的作用之下,也终于有人被惊动了。走廊上的提示灯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那代表卧室中的居住者将自己房间的灯打开;零星的脚步声也逐渐变得密集许多——
但余海并不知道现状,他只知道这些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所以,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的他摸索着将行李箱整理好了、一手抓稳,另外一只手则摸向了一侧的布满了灰尘的楼梯扶手。
“余上校!”尽管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但“对影”仍然听见了他沉重的喘息声,“您快离开这里吧……”
此时的余海则在用力地眨着眼。眼前的那两坨白色的光斑只呈现出了些许褪色的迹象,但视网膜却已能接受到些许来自周围环境的光刺激了。
“我,我还好。”活动着手腕的余海以不成调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话。他根本就听不见“对影”方才说话的声音,也听不见自己的话语,“赶紧走吧……”
“我已经走不了了,余上校。”接受过护卫培训的少女明白,特勤精英最害怕的就是在退无可退的狭窄室内遭受电磁脉冲攻击,“你先离开这里!”
但余海置若罔闻——确切地说,他并没有听见对方的话。勉强看见了“对影”所在之处的青年摸索了一番、抓住了女孩那只体温正迅速消逝的手,用力地要将她拉起来。
但他最终只是徒劳无功地喘息了一声。没有内置动力驱动的特勤精英就是一块沉重到了极点的铁疙瘩,里面的内置部件加起来的重量估计相当于三四个余上校了。
“你已经走不动了吗?”青年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无力地将这颓然地侧躺在地上的少女放下,“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怎么办?”
“对影”不说话了。她能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的声音。快理解现状吧,快理解现状吧,余上校!你必须扔下我,才能够顺利地逃走……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她听见,旁边的男子陡然发出了痛苦的低声呢喃。那个失去了平衡的青年踉跄着几近以扑倒的姿势蹲了下来,四处摸索着伸手,终于触碰到了“对影”逐渐冰冷如铁的身躯。
“我来背你。”摇摇晃晃着的余上校嘟囔着,伏下了身子去,“别担心。我并没有受伤。一起走吧。”
而青年的尝试注定是无用功。沉重无比的特勤精英内置部件压得他差点失去平衡、而再一次地朝着楼梯下方滚去,所幸在滚落时、他的膝盖先软弱地弯曲了下去,而得以用手撑住了地板。
呼哧,呼哧。“对影”悲哀地听见了身前人沉重的呼吸声,更听见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楼道处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来不及了,自己来不及了。
碰地一声,消防通道处的门被骤然推开。某个人大步流星地迈步走来,在“对影”的耳边踩出了清脆无比的脚步声来。
“我是特勤精英S组组长‘红杏’,”那个显得冷酷无情的声音的主人似乎在看见地上两人的惨状过后惊疑不定地顿住了,“……请报上你的行动代号!”
“B组特勤精英‘对影’。”躺在地上的“对影”嗫嚅着嘴唇,喃喃出了一句话语,“那边的是……”
她还没有将话语说完,“红杏”就发出了更显得疑惑与震惊的一句“咦”。并不能够清楚对方的具体意思的“对影”身体一下子就绷紧起来了,职业护卫的习惯让她挣扎着想要弹跳而起,却徒劳无功。
那边的余上校也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这个死命挣扎着的人只是一味地拽着“对影”的手臂,像是拖着沉重的枷锁的奴隶一般、朝着楼道下方一步一步地挪动前进,似乎除此以外、何事都不管不顾。
“余上校?”“红杏”一下子惊讶地叫喊出来了,“余上校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对影”闭上了双眼。现在,且不说他们两人该何去何从,“红杏”的叫喊只是将他们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之中:现在,不论是普通人还是叛徒,所有人都知道余上校的存在了。
所以,已经没有任何对策的“对影”只能选择相信对方,相信“红杏”会协助他们脱离险境;即使对方是敌人,她也只能这么做了,因为她别无选择。
“余上校被闪光震撼弹攻击了。”她艰涩地说,“我被电磁脉冲弹攻击了。我们都失去了行动能力。”
“敌人呢?”“红杏”说话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惊愕。
余上校不是已经把敌人全部解决掉了吗?难道说,他并没有战胜他们,而只是将敌人给赶跑了而已吗?但是,“对影”清楚地记得,刚才的她明明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枪声,余上校是发起了攻击……
“发生什么事情了?”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了说话的声音的余海艰难地嘀咕了一句,又向前走出了几步路来——这个硬撑的动作让他险些扑倒在地,但也摔得他身上的骨头吱呀作响。
“不,没事。”仿佛没听见刚才那一句“余上校被闪光震撼弹攻击”了一样,“红杏”急急忙忙地敷衍着回应了过去;她显然听见了周围愈加密集的脚步声,消息已经传开来了么?
“所有人都回去!”于是,这位少女先朝着走廊的四面八方厉声呵斥道,“晚寝时间,让我抓到谁跑出来了的、回去我就让纠察部记你们处分!”
这句严厉的话语确实颇有纠察部的风范。然而,扭曲着身体平躺在地上的少女却知道,对方并不是纠察部的人,而是作战部的特勤精英。
动起来,身体动起来,必须动起来……
强忍着大脑中内置芯片被电磁脉冲损坏后带来的剧烈疼痛,“对影”默不作声地以意念朝着特勤精英的大脑内置面板发送重启的指令——这个操作只是徒增了她的痛苦而已。
“冷静,冷静!”见状后,“红杏”急忙弯下腰、安抚着那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的少女,“怎么回事?我这就去呼唤后勤处的工作人员,你不要着急!”
——不要靠近我!这是“对影”喉咙中死死憋着的一句话。但她根本无法将它喊出来,喊出来便意味着她正在怀疑“红杏”的身份,而无力反抗的她或许会被对方当场杀死……
所以,她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听着对方沉默地按着通讯盒子、发出“滴滴”的声音,一板一眼地朝着她所不认识的人报告现在的他们的位置。……必须先拖住时间,拖到被损坏的身体自动修复完成、顺利重启,到了那个时候……
即使是到了那个时候,“对影”也没有信心确保自己能够带着余海全身而退。对方可是特勤精英S组的组长,而她再擅长护卫工作、也不过是个B组的预备役人员而已。
“系统提示:检测到电磁脉冲损坏。正在进行紧急配置修复。BIOS正在为您服务。”
太好了。主板还没有损坏,还能够通过最基本的输入输出系统来进行自我调配。松了一口气的少女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她凝着眉头,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受损元件的统计名单上。
那头的“红杏”见“对影”不说话了,也不以为意。她径直地走向了仍在往下爬的余上校,伸手拍向了他的肩膀:“余上校,冷静一些,已经没事了——”
但根本听不见她说话的青年却狂乱一样地转过了身子去、朝着身后挥出了一拳。“红杏”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地伸手一抓,轻而易举地拿捏住了他的拳头:“余上校,看清楚!我是‘红杏’,不是敌人!”
“‘对影’?”余海喃喃了一句;他的瞳孔中仍然映着闪光弹留下来的两轮巨大的光圈,所以他只能隐约看见面前人的样子,“你能站起来了?”
“红杏”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她并没有回答余海的话语,只是冲着对方点了点头,后又顺从地松开了抓着余海的拳头的手。那个青年就像是松懈了一口气一样,颓然地弯下了身子,伏在墙边摇摇欲坠。
“能站起来就好,能站起来就好。”他以怪异的语调庆幸地呢喃,“走吧,快点走。在被别人发现之前离开这里,到陶议长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