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情况?”
一道屏障一样高高隆起的峥嵘岿巍的山。这连绵不断地朝着两侧蔓延的山像是突破了云端,它的顶端甚至被浓稠的云雾所遮拦,以至于下方的人看不清它的真正高度。
但在余海的印象里,阿拉伯半岛根本没有高得这么夸张、这么突兀的山脉——之所以要用突兀这个词语来形容,是因为它的坡度实在太过诡异,以至于根本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而更让余海吃惊的是,是山的弧度和棱角。虽然此处有着长年累月的风沙打磨,但山脉仍然孤高地耸立着,锐利无比的岩尖随处可见。
走在最前面的“夜雨”只是凝神听着本地土著的解释和话语。长途跋涉与风沙蔓延让他的头发染上了金黄色的痕迹,而他丝毫没有察觉。
“他们说,这里原来是红海。”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向余上校解释道,“但在地壳运动中,红海很快就被岩浆填平了,随之而来的板块碰撞挤压创造出了这样一座山来。”
旧时代最终末日降临时的岩浆,居然能够将整个红海都填平吗……不,如果说那时候的岩浆足够覆盖地球的大部分地表,那能填平红海也属实正常。
余海看着之前那个蹭蹭着跑到了自己怀里的小女孩走到了最前面,牵住了她的父母的手。她时不时俏皮地转头、偷偷看余海一两眼,在二者视线对上时灿烂地笑笑。
充斥着剧毒和辐射的黄沙;徒步行走在沙漠之中的衣衫褴褛的拾荒者新人类;以及远处屏障般高耸伫立着的岩石墙壁般的山脉;还有头顶汹涌呼啸翻腾着的灰色的烟雾。
青年心情沉重地喘息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裹着厚厚防护服的身躯,再看一眼那脸上脏兮兮的女孩的笑靥如花;这极度的反差让他哑口无言。
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里才生出了末世之感。那并非是恐惧、害怕和忧虑,而是发自内心的对喜怒无常的大自然的敬畏。
“他们打算将我们带到山脉中段的洞穴里。虫群都栖息在负海拔的地下,所以山体中的洞穴应该还算比较安全,不会惊扰到虫群们。”
看着那陡峭得让人心生畏惧的山体,余海人都不怎么好了:这些拾荒者都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原住民,爬个山什么的铁定没问题;“夜雨”则是改造过的特勤精英,别说爬山了,他飞上去都行——但他余某人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早知道有今天,就该好好认真锻炼了……”在家里锻炼手腕和腹肌完全不顶用,这种情况还是得靠长跑来堆耐力。
抵达山脚。脚力非凡的拾荒者们踢得两条腿虎虎生风,在几近四十五度的坡面上健步如飞,不过一会儿就窜上了数十米的高度……
更让余海甘拜下风的是,那个看起来瘦瘦弱弱没啥体力的小女孩也手脚并用地爬着、活像是灵活的猿猴,不过一阵子就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去,她偏生还有心情回头冲着自己扮鬼脸。
不一会儿,前边的人就全部跑光了,仅有余海一个人孤零零地拖着沉重的防护服继续蹒跚前进。若不是防护服中有着内置的空气循环系统和制冷空调,满身黏汗的他估计会更加疼痛。
在经历了千辛万苦、抵达半山腰的山洞的平台前面时,“夜雨”也拍着手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巨型收音机模样的东西已然伫立在了平台前。
“余上校,非常抱歉,方才我没有帮助你。”在看见余海时,那个男子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我需要抓紧时间布置通讯信标,请多见谅。”
“没事。”余海摆了摆手——如果帮他上山的家伙是个臭男人而不是可爱的女孩子,那他心里估计会更难受,“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如今,能够确保他们百分之一百回到基地城的做法是:直接启动通讯信标,而后等待着来自基地城的战术机甲的支援抵达。
但是,在这段过程中,通讯信标将会不断地放出电磁辐射;虽然核辐射放射线中蕴含的能量要远远高于电磁辐射,但这种不正常的电磁辐射仍然可能会吸引以此为食的灾兽和虫群。
“也就是说,一旦启动通讯信标,就会招惹来灾兽和虫群的攻击吗?”余海一时有些怔然。
“是的。”“夜雨”看了一眼周围忙碌着、在山洞中哗啦啦地整理着物件的拾荒者们,“所以,这些拾荒者的火力和经验对我们而言尤为宝贵。”
余海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你在利用他们?”
“都这种时候了,余上校,能稍微忍耐一下圣母病什么的吗?”“夜雨”哑然失笑,以不易察觉的动作指了指拾荒者们,“而且,你真的以为看着人畜无害的他们的手上是干净的吗?”
人畜无害……余海又想起来了和他们最初相遇时的情景。如果没有“夜雨”的警惕性和力场护盾,那一轮齐射就能先要了余海的命。
而且……那个被运载机的尾焰烧成了焦炭的人。让余海始料不及的是,这些拾荒者们似乎全然没有在意同伴的死亡,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将视线收了回去,就连给他收尸的人也没有。
“还记得那个被运载机的尾焰烧死的人吗?”余海还在想着这件事,“夜雨”又恰好提到,“他们甚至理都不理那一具烧焦的残骸。猜猜这是为什么?”
努力地跟上着对方的思维的余海猜测:“因为他擅自行动、跑向了运载机,想要离开地面脱离深重的苦海,所以被同伴认定为背叛行为吗?”
“不。与其说是被认定为背叛行为,我更相信,那个家伙只是一个战争奴隶。”
“夜雨”。他的一身装备来源于他的功勋分,而他的功勋分则来源于他的行动任务。除却潜伏在叛徒阵营中做内鬼以外,他还曾经在卫星上做过一段时间的轨道观测站观察员,以考察地面拾荒者文明的发展情况。
“我曾经以被动观测的形式追踪过一队劫掠者。”这个家伙以异常平静的口吻解释,“他们跟踪了另外一队拾荒者很久。而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之中,他们发起了袭击。”
被袭击的拾荒者的下场自然可知。那些反抗得最坚定的人会被毫不犹豫地杀死,意志软弱的男丁则会成为战争奴隶、变成私有财产。而妇孺的命运更不需多言。
余海深呼吸一口气,他想起来了那位狼狈地扑向运载机的人脸上的绝望和希冀,那分明就是一位家破人亡的奴隶:“你的意思是,他们并不是拾荒者,而是劫掠者?”
“拾荒者和劫掠者并非泾渭分明。”“夜雨”再一次嘲讽般地笑了起来,“当资源丰富时,他们就是最安守本分的拾荒者。而若是资源枯竭,他们就是最狂暴的劫掠者。”
没有彻底的和平主义者,也没有彻底的战争狂人,有的只是生存和利益。
余海的心再次沉甸甸了起来。“夜雨”描述的废土大地颇有“黑暗森林”理论的意思;拾荒者们不存在合作关系,一旦不同队伍的拾荒者们相遇,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互吞并。
“所以,利用他们——我毫无心理障碍。”男子自负地笑了笑,“他们一样在利用别人。而我们作为强势的一方……”
这一次,余海并没有说话。这些生活在废土上的人们有着自己的规则,他余某人遵循便是;如果他因为对方的规则不合乎自己的心意而妄加评论、试图将旧时代那一套伦理道德强加上去,那他就是对方口中的“圣母病”。
“而且,他们应该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弱。”他继续侃侃而谈,“毕竟,他们成功从如此残酷激烈的竞争之中生存了下来,这也代表着他们本身就有着对付灾兽和虫群的能力。”
余海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衣衫褴褛的孩子正在地上聚精会神地打着石子,或是用锋利的石头在地上刻着什么。这些拾荒者的后裔甚至连笔和绘画本也没有。
在他出神之时,“夜雨”也走到了通讯标杆旁,伸手握住了那支形状怪异的器械的某处。他娴熟异常地敲打着操作板的表面,不一会儿就让通讯标杆顶部的信号发射装置张开——
“现在就要启动通讯标杆了吗?”
“嗯。这也可以算是试探性的启动,目的是把周围的灾兽和虫群都吸引过来。”这个男子哒哒哒地敲着按钮,很快就把伫立着的通讯标杆调整到了最大功率,“肃清周围后再看看情况如何。”
“什么意思?”对方后半句含糊其辞的“再看看情况如何”让余上校一时悚然,“你的意思是,把虫群和灾兽吸引过来之后,这群拾荒者……”
“夜雨”再次无感情地哈哈一笑,眼里的阴厉和狠辣含而不露,看着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不自量力地想要去进攻前来袭击的灾兽,那他们就会出现伤亡。”
不自量力?所谓的不自量力又是什么意思?是指狂野地朝着敌人冲去,还是躲在岩石后面朝着目标进行精准点射?
余海一时气结。他正要找一两句话来继续嘲讽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夜雨”的追加回答又让他哑口无言了。
“我能感觉到,这儿附近有个大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