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海原本还以为自己需要和这两个会窃窃私语地吱吱喳喳一通的女孩子逛好几个小时的街,为此、他还做好了把自己的脚磨破皮的心理准备。
然而,这两个女孩子显然和末日之前的少年少女们并不一样。即使她们是不折不扣的女性,她们也早在铁血的军事行动中磨练出了雷厉风行的性格来。所以,这两位前特勤精英一拍即合:直接到顶楼的服装专卖店去!
随着两个女孩子爬至顶楼,看着她们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余海突然庆幸以前的自己有好好锻炼:如果让旁人看见两位女孩恍若无事、而男方却累得直喘气,那真就丢死人了。
站在顶楼的青年挨在了过道走廊的栏杆上,俯瞰向整个购物中心。分布着门可罗雀的商店的楼层之中,些许顾客正在其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余上校,在看什么?”某个声音让他转了转头,望了一眼来源方向:跟着伏在栏杆上的小王毫不顾忌地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问。
“在看这个购物中心。”青年平和地回答,“从某种程度来讲,这个购物中心的模样就是整个基地城模样的反馈。如今,它如此冷清——”
小王立马给了这个故作忧郁沉寂的文艺青年一巴掌:“今天工作日呢,所有人都在上班,这购物中心里头没人不是很正常吗?”
余海嘿嘿地傻笑两声——他怀疑自己可能感染上了小王病毒。在不好意思地笑过以后,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那正忙碌地于店中看这看那的缪缪,才再度将视线投向眼前的被黄昏的光笼罩的巨型建筑。
“怎么,不自己去挑衣服吗,还要人家缪缪给你去挑?自己的事情总得自己去负一下责吧?”
小王跟着耸肩:“反正我也不懂什么衣服搭配啊时尚美术什么的,我就交给缪缪全权负责好了。”
两个人再一次地不说话了。……这两个在初抵达基地城就相互认识的人只是眯着眼睛,望着夕日欲颓的外景:那些朦胧地倾泄在地面上的黄昏的光正如晕开的墨,无止境地蔓延而去。
“余上校,你应该也知道我的背景吧?”片刻后,小王突然打破了沉默,冷不丁地问出了这句话。
余海点了点头,张张嘴,但最终还是从胸腔中说出了那一段话语:“嗯。听庄妍说,你是她从孤儿院里收留的孩子。……但我也只知道这一点而已。”
“余上校,你的记性不是很差吗?”小王轻笑,这时候的女孩终于表现出了端庄大气沉稳的模样,与以前那个神经兮兮的小疯子堪称判若两人,“怎么这又记得那么清楚呢?”
余海嘿然不语。在他脱口而出这句话时,他就非常清楚,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对于作战部的各个特勤精英们,他要比谁都要上心(庄妍除外)。
“既然你知道了这一点,那我也不妨直说了。”小王长吁一口气,“从孤儿院里出来以后,我就接受了特勤精英的手术改造,又立马投身于了残酷严格的军事训练之中。”
“嗯。”青年理解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也就是说,按照现代心理学的观点来说,”小王看了看余上校,欲言又止一阵,但最后还是把话语说全了,“我并没有童年,也没有得到过来自长辈和父母的爱与关怀。”
——庄妍并不是小王的长辈与父母,缪缪也肯定不是,小王口中的缪缪妈妈和庄妍爸爸不过是她开玩笑的话语;那些珍贵的感情,并不是他人能够随意给予的,那更需要长时间的陪伴和理解……
“小王,你能够直面你的过去——”斟酌着话语,余海给出了积极而不会被误解的点评,“这已经非常不错了。很多像你这样的人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小王笑一声:“余上校,过奖了。”
余上校摇了摇头,他并不认为这是过奖。小王能够直面自己的人生、清楚地看见自己无法被弥补的缺点与一度折磨过她的痛苦,这本身也代表着她的心智已和成年人一般成熟而可靠。
也就是说,余海已经不能将她当成是普通的小孩子来看待了。虽然小王仍然会像小孩子一样、时不时地摆弄出幼稚的模样,但现在的她显然已经和小孩子没有多少关系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不知道该怎么被爱,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爱别人。”小王面容波澜不惊地宣称出了一个简单却又惊心动魄的事实,“事实就是这么简单,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仅仅是小王而已,就连庄妍也一样,就连缪缪也一样——这些在极端而无情的冷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早就失掉了作为人类最基础、也是最普适的情感。
这未免是一种悲哀与讽刺:带着末路下的人类文明走向第二个里程碑的先驱们终究会陷入黑暗。
“但余上校,你和我们不一样。”这一次,难得正经了一次的小王终于认认真真地抬起了头,望向了面前的余海,“你没有那一段最为黑暗的历史的相关记忆,这是好事。”
——这或许是特勤精英小队第一次以言语向余海、向这一名以前的彻头彻尾的敌人表达信任。
“我会的。”余海庄重地回答,“我知道我应该去做些什么,也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这一段打哑谜一样的话让他们会心一笑。不过,这一次,他们都没有追加补充说明的意思:他们都相信着自己的信息有好好地传达出去,也相信长久以往磨炼而出的默契与理解能力。
又过了一阵,缪缪终于心满意足地从商店里头走了出来,手里陡然多了两个环保袋。走至小王旁边的她笑眯眯地将其中一只环保袋塞到了小王的怀里,自己则拎着另一只的环把。
于是余海立即明白过来了:这缪缪,买衣服的时候也不忘把自己的衣服给买上——别人称之为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或许还会自信满满地称之为高效。
“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些悄悄话?”缪缪捅了捅小王的侧腹,挤眉弄眼道,两人都看得出来这家伙的心情是相当不错,“说来听听?”
小王淡定地回答:“我们在讨论今天晚饭吃啥。”
余海已经对小王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这小子胡说八道的本事可以说是基地城中一绝,关键是她在胡说八道的时候偏偏还能够面不改色,仿佛真的是在说什么非常严肃的事情。
“晚饭?现在还能选晚饭吃什么嘛。”缪缪却也不以为意,看来她也没有意识到刚才小王和余海严肃却又简短至极的对话,“现在晚饭不都只有营养膏这个选项而已嘛——”
和余海想象中的不一样,直入正题的两个女孩子并没有再在购物中心中停留的意思了,她们非常干脆利落地选择了离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目送着缪缪灿烂地笑着、拎着装满了衣服的环保袋轻快地招手、道了“再见”,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青年才随之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跟着挥了挥手、权当是道别过了。
而后,直至缪缪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他才和小王对视一眼。
“缪缪好像是想要甩开我们一样……?”不太确定自己的推断的余海皱着眉头,疑惑地询问一句。
“什么好像,缪缪就是想要甩开我们俩、自己一个人逃掉。”小王不屑地回答,似乎是在对余海的迟钝与迟疑表示不满,“你这都看不出来?”
余海只能以撇嘴的表情给予回应。这个时常表现出孩子气模样的少女心灵极其敏感,以至于能从他人的些许细节动作与表现上洞察对方的内心所想。……也正是因为她的共情心理过强,她才会表现出一副浑浑噩噩的傻乎乎模样吧。
“那么,余上校,我再问问你,为什么缪缪要这么急匆匆地跑掉呢?”青年仍在走神,小王又兴高采烈地问了一句,那模样像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不知道。”看着对方那副满是把握、能把自己给问倒的模样,余海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当然是因为缪缪心里有鬼!”小王信心满满道。
……她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但余海也显然没有时间去管缪缪的心里到底是有鬼还是有妖了,反正她自己好自为之便是。就像小王说的一样,庄妍和自己都不是缪缪的爹妈,缪缪要干的事情他还真管不了。
跟着告别了小王,被诸多事务缠身的余上校才得以有空看一眼通讯盒子:这一看不知道,看了他才清楚地看见其上二十多条未接来电,而这些来电全部都是“对影”的杰作。
一边庆幸着以前的自己把通讯盒子调到了静音勿扰模式,余海一边挂起耳麦、拨打回去,在听着忙音时顺势思考了一阵不接电话的理由——总之,用那个万能借口“刚才我在忙”就是了。
通讯接通。下一秒,“对影”的声音随之传来:“余上校,您在哪里?”
“不需要用敬称,”仍然不太习惯这个称呼的青年皱了皱眉头,“嗯……我在市中心的购物中心门口。有什么事情吗?”
“好的,我这就过来找你。”